惨绝人寰的甘肃通渭大规模饿死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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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绳:通渭问题——“大跃进”五十周年祭

在1959年到1961年的大饥荒期间,甘肃省通渭县发生了与河南的“信阳事件”同样惨烈的事件。虽然通渭饿死人数比信阳少,但通渭饿死人数占总人口的比例接近三分之一,远远高于信阳八分之一的比例。事情曝露以后,中共中央和中共甘肃省委将这个事件称之为“通渭问题”。

  一场掩盖了四十多年的悲剧

  通渭县大量饿死人的事,除了高层以外,对外严密封锁信息,直到几十年以后的今天,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2000年8月,我到通渭县采访。完成工作任务之后,我就“通渭问题”召开了老干部座谈会,并找了一些当事人个别交谈。事后,又在定西和兰州的有关部门找到了“通渭问题”原始资料。新华社甘肃分社老社长林田也向我提供了一些资料。通过多方努力,我终于弄清了解被掩盖40多年的真相。

  从1990年出版的《通渭县志》第146—147页上记载的“通渭县历年人口状况”中得知,1961年全县人口比1958年减少了78462人,减少人数占1958年总人口的28.1%。1956—1958年三年的人口平均自然增长率是2.67%,1958年的平均人口为276742人(即1958年的年末人口和1957年年末人口的平均数),按这个增长率计算,如果没有大饥荒,1961年应有人口299506人,而1961年实有人口只有201255人,比应有人口少了98251人,相当于应有人口的32.8%。这98251人包括饿死人口、少生人口和外逃人口。据资料记载,1960年2月外逃未归人口只有3892人。地处大西北的一个小县,在两年时间内,人口减少如此之多,其惨烈程度可以想象。

  事过五年以后的1965年7月5日,中共通渭县委才就此事件写出报告:《通渭的历史经验教训》,这个报告称:“全县人口死亡60210人,死绝了2168户,1221个孩子失去了亲人成了孤儿,外流11940人,土地荒芜36万多亩,牲畜死亡33000多头,羊被宰了40000多只,猪、鸡、猫、狗等几乎绝了种,拆毁房屋5万多间,砍伐树木27万多株,农业生产停顿,学校工厂关门,社会动荡不安。”(《中共甘肃省委文件》甘发[65]347号:《甘肃省委关于报送“通渭的历史经验教训”的报告》)

  当时饿死多少人叫“病”了多少人,不能说饿死人。县里指示:“要把他们全部埋掉,‘病’一个埋一个。”县委还指示,只能说这是打扫卫生,不能说是掩埋死人。

  2000年8月9日,在本书作者召开的通渭县的老干部座谈会上,几位亲历者讲述了当年的惨状。他们说,通渭县向中共西北局汇报的数是缩小了的,实际是饿死了三分之一。当时,70%以上的家庭有死人,有的全家都死绝了,大量尸体没有人掩埋。

  参加座谈会的敬根年老人退休前是县人大主任,当年是省冶金厅干部,是派来解决通渭问题的工作组成员,他说,1959年秋天,他们来这里看到炕上,路上,田间,地头,都躺着人,死人活人不分。工作组给还活着的人灌汤抢救。当时不怕死人怕活人。死人太多了,不怕。活人要吃人,害怕。人吃人的事发生不少。1960年2月,他到中林大队(属城关公社)抢救人命,大队长刘廷杰把他们领到王家庄,看到一家烟囱里冒烟——那时候几乎家家是见不到炊烟的。他们进去的时候看锅里正煮着啥,大队长刘廷杰揭开锅盖的时候,他们看到锅里煮的是人肉,记得吃人肉的那女人是个麻眼儿(方言,指眼睛不好)。敬根年强调说:“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当时人吃人的现象不是个别的。1980年,新华社记者傅上伦、胡国华、戴国强三人到通渭采访,陇阳公社王书记对他们说:“三年困难时期,我家那个村里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妇女,把自己女儿的肉煮了吃了。她男人从新疆回来找女儿,村里人都替她打掩护,瞒过去了,因为村里吃人肉的不少。那时人饿急了,饿疯了,提着篮子出去,看看倒在路边的死尸上还有可吃的肉,就割回家去。你们去看看公社门外晒太阳的人,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是吃过人肉的。”王书记当年在引洮工程上劳动,回家一看,老婆、妹妹、孩子都饿死了,全家一共饿死五口人。(傅上伦、胡国华、戴国强:《告别饥饿》,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第26页)

  2000年8月,我到通渭召开座谈会时,通渭县政协文史办公室副主任张大发在坐,他是《通渭县志》副主编,对这一段历史比较熟悉,也有研究的意愿。我建议他抓紧时间,抢救资料。2005年,我收到了张大发寄来的他的30多万字著作:《金桥路漫》,这本书是用县档案馆的资料写的,还访问了很多当事人,书中记录了很多人吃人的事件。

  全县开展共产主义大辩论

  1958年,通渭县的县委书记是席道隆,山西人,时年35岁,早年参加革命,坐过国民党的牢。县长是田步霄,陕西人,为人忠厚,办事认真,工作实事求是。由于席道隆“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工作积极”,省委对通渭县的工作很满意。1958年5月5日至23日,他以“先进县代表”的身份,列席了中共中央八届二中全会。这对一个小县的县委书记来说,是无上的光荣。中共八届二中全会是决定搞“大跃进”的会。席道隆在会上得到了“真经”,回来以后工作更积极了,立场更坚定了。

  1958年,他们响应毛主席“还是办人民公社好”的号召,把全县原有的169个高级合作社合并为14个人民公社,全县为一个联社。在一个月之内办起了2759个食堂,男女老少都得到食堂吃饭。农村管理实行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在全县组织一个民兵师,各公社成为战斗团,大队为战斗营,生产队为战斗连,连下设排,排下设班。“出工一条龙,干活一窝蜂”。在生产上提出了“千斤元帅升帐(粮食单产),万斤洋芋上天(洋芋单产)”的口号。公社化虽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但阻力也不小。有些农民抢收自留地里的庄稼,杀羊杀猪,他们说:“看着啥都成公家的了,趁早弄完得了!”

  为了清除阻力,全县开展共产主义大辩论。辩论的题目是:什么是共产主义?怎样建成共产主义?显然,对这样深奥的问题农民是说不清楚的。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共产主义是全国人民的共同理想,是“天堂”,人民公社是通向共产主义天堂的“金桥”。谁反对组织人民公社,谁就是反对共产主义,谁就要受到批判、斗争。有不同看法的人就是“白旗”,要“拔掉”(即开斗争会)。仅1958年,全县共“拔白旗”565人。这是定西地委组织部1959年复查时的统计数,实际“拔白旗”的人数要多得多。有的公社下达“拔白旗”的指标,生产队为了完成指标,谁开会来晚了就“拔”谁。在“拔白旗”的同时,对那些积极跟着跑的人“插红旗”,即表彰,这使一些青年人更加狂热。中共通渭县委1965年7月5日《关于通渭的历史经验教训》中指出,从1957年到1959年,在大辩论、拔白旗、批判富裕中农冒尖人物中,共批判斗争农民10360多人。

  为了迎接共产主义,全县大平大调,大刮共产风,使农民受到很大损失。从土地、劳力、畜力、农具、树木、房屋、家禽家畜,以至盆盆罐罐及其它财物,平调总价值990多万元。

  在生产上集中指挥。种什么,不种什么,不根据农民的意愿,不顾自然条件,随意改变种植结构。与此同时,把大量劳动力调离农业生产战线。1958年春,抽调劳动力17900多人(占总劳动力的19.7%)大搞工业。5月,又抽调18000多个劳动力投入引洮水利工程。8月正当庄稼成熟在地,不顾收割,为迎接中央水土保持检查团的检查,以10多天时间,集中5万多劳动力(占全县劳动力总数的51.4%),从刘家岭到华家岭公路沿线,摆了60公里的长蛇阵,扎彩门,飘红旗,大字报满山,锣鼓喧天,突击水土保持工程。10月,又抽调25000多名劳动力,大战华家岭、史家山。1959年,又调5万多个劳动力兴办水利工程。一个仅有20多万人口的县,如此大规模抽调劳动力,使得耕地荒芜(年底荒芜耕地11万多亩)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1957年粮食总产16423万斤,1958年11576万斤,1959年8386万斤,1960年3632万斤。(《中共甘肃省委文件》甘发[65]347号:《甘肃省委关于报送“通渭的历史经验教训”的报告》)

  一方面粮食大幅度减产,一方面向上级浮夸粮食丰收。1958年计划总产38000万斤,秋后上报数为26000多万斤(相当于实际产量的2.25倍),征购任务定为4360万斤(实际入库4154万斤,占实际总产量的36%)。1959年计划总产24000万斤,秋后上报数为18000万斤(相当于实际产量的2.15倍),征购任务为5400万斤(实际入库3958万斤,占实际总产量的47.2%)。(《中共甘肃省委文件》甘发[65]347号:《甘肃省委关于报送“通渭的历史经验教训”的报告》)

  “完不成征购任务,提头来见!”

  在粮食产量逐年下降的情况下,征购任务逐年增加,只好让农民勒紧裤腰带。其实,早在1957年粮食征购入库中,有些地方粮食就很紧张。农业社分配时只分现金,不分粮食。1958年春季,碧玉、第三铺、义岗等地就出现饿死人现象。到1959年情况就更严重了。当年冬季,全县162个大队中,就有102个大队三个月没给社员分过口粮。有些地方社员40天没有吃过粮食,以草根、衣草、树皮充饥,还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中共甘肃省委文件》甘发[65]347号:《甘肃省委关于报送“通渭的历史经验教训”的报告》)

  1959年8月开始“反右倾”斗争,有1169名生产队长以上干部因反映农村真实情况而被说成是“右倾”,遭到批判斗争。10月18日,县委召开扩大会议,重点揭发批判县长田步霄等“反党反社会主义集团”。10月29日,田步霄自杀。田死后,县委以“彻头彻尾、顽固不化的右倾机会主义首要分子”为罪名,上报中共定西地委批准开除党籍,并组织机关干部批判尸体。

  大批农民因饥饿而死,中共通渭县委却不承认现实。他们认为,“没有粮食是思想问题,不是实际问题”。谁要求供应粮食,就给谁扣上“以粮食问题攻击县委,是富裕中农,是怕死鬼”、“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坏分子”、“动摇人心”等等政治帽子。县委认为,“当前粮食赶不上去,主要是富裕中农和五类分子(注: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在一起搞鬼,要进行打击。”“闹粮凶的地方,查了一下,都有反革命集团。”县委召开全县电话会议,要求公社召开“万人斗争大会”,生产队召开“千人斗争大会”,开展两条道路的斗争,批斗要求政府供应粮食的农民和说真话的基层干部。还提出,“对富裕中农要来个双倍打击、加倍赔偿,把他们压在泰山底下,叫他几辈子翻不过身来。”

  通渭县委这么做,是上级逼出来的。高征购指标是国家定的。甘肃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是一位只对上级负责不对群众负责的官员。在他的高压政策下,干部不敢讲实际情况,不敢讲(饿)死人,不敢讲粮食征购指标高,不敢讲征购粮食任务完不成。定西地委书记窦明海说:“党的历次斗争的胜利,都是反右倾的胜利”,“防左容易,防右难”,“在反右倾斗争中,不怕姓左的,只怕姓中的,要革姓中的命。”在征购粮食时,窦明海在电话会议上说:“公购粮入库时,是非常时期,要采取非常手段。”农村断粮时,窦明海说:“宁饿死人,也不能向国家要粮食。”窦明海是省委书记张仲良十分看重的干部,是全省有名的“积极分子”“先进人物”。

  1959年7月2日到8月16日,张仲良参加庐山会议,由省委副书记霍维德在家主持工作。7月15日,霍维德召集在兰州的省委常委开会,讨论安排群众生活问题,并以中共甘肃省委名义,向中央写了关于粮食问题的报告。报告指出,“经过认真检查,甘肃粮食问题确实很严重……严重缺粮的七个县(市),即武威、民勤、通渭、陇西、岷县、静宁等县和张掖市。”这个报告还说严重缺粮的地区,人均一般吃不到半斤粮,因缺粮和浮肿致死的现象和人口非正常外流的现象已严重存在。但不久,这份报告在中共中央庐山会议上被认定是“为右倾机会主义反党分子提供炮弹”。(《甘肃省志大事记》)张仲良从庐山回来以后,联系到甘肃的“马鞍形”,把霍维德、宋良成打成了“右倾反党集团”,地、县都揪出了霍维德、宋良成的“代表人物”。

  一方面闭眼不看饿死人的事实,一方面向上级说假话。碧玉公社赵河生产队已死亡50多人,生产噎停顿,席道隆等却在向上级报告中写道:“社员情绪饱满、牲口体力壮,生产搞得较好。”在陇川公社召开了一次整社征粮的千人现场会,席道隆到现场讲话说:“要继续反右倾,鼓干劲,特别是在粮食问题上,无论阻力有多大,困难有多少,粮食征购任务一定要完成,对于那些顽固不缴的要想尽一切办法迫使其缴出来,必要的时候,我还是那句老话,要政治挂帅。政治就是革命,革命就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文质彬彬,要有革命的铁的手腕和铁的行动。”县里向公社下达命令:“完不成粮食任务,提头来见!”

  会后,县里成立了“万人整社团”,到各生产小队和农民家里搜粮食,挨门挨户,翻箱倒柜,普遍搜查,斤两不留,有的地方挖地三尺。搜查中见什么拿什么,连妇女的针线包也拿走了。农民说,“万人整社团”实际是“万人搜粮团”“万人抢劫团”。

  在搜粮食过程中,对群众采用各种残酷的刑罚。当时的口号是:“宁欠血债,不欠粮食。完成粮食任务就是血的斗争。”“决心要大,刀子要快,哪里挡住,哪里开刀。”“向小队长要粮食,向资本主义要粮,为全县争光,为公社争光。”为了搜粮食,把生产队干部集中起来算账,逼着他们交待粮食藏在哪里。他们提出“一个会议,十个战场”的口号,把逼粮食会当成对敌斗争的战场。有的公社开万人斗争大会,民兵带上机枪、步枪、马刀警戒助威。在这些斗争中,对被斗的干部群众实施各种酷刑:竹签子插指头、站冰块、雪里埋人、打夯、拔胡子等120多种。在全县大搜查中,搜出粮食1100多万斤(大部分被千人社团的人吃喝挥霍掉了),打死、逼死1300多人。群众将这些恶行比为“秦始皇”、“活阎王”、“黄世仁”、“狼狗”等。搜粮活动一共搞了40多天。

  1959年11月3日,席道隆向各公社发布指示:“凡被批斗的人,一个也不准回家,编入劳教队,配备干部民兵持枪看管。”全县以公社为单位,组织了14个劳教队,集中劳教1637人。这些人白天劳动,晚上斗争逼审,遭受到种种折磨。(甘肃省人民检察院定西分院:《关于对通渭搞劳教队的情况检察报告》,[60]检二字第054号,1960年3月30日)

  1960年春天省、地委工作组据揭发材料统计,全县50个公社党委书记当中,有11人有人命案件,共打死、逼死了79人。42个公社主任中,有3人有人命案,共打死、逼死22人。他们的口号是“立场稳”,“心狠”,“手快”,“刀子利”。陇阳公社党委书记李生荣打过53人,打死逼死12人。马营公社书记张学圣主持召开了千人斗争大会,民兵和学生,架起轻机枪12挺,步枪50多枝和土枪助威。他在会场主持斗争、拷打群众160多人,其中,当场被缚送劳教的66人当中因伤致死4人。(中共中央文件中发[60]364号:《中央批转甘肃省委关于通渭县委完全变质的情况报告》,1960年4月)

  在农民大批死亡的时候,干部却大搞特殊化。据定西地委扩大会议1961年1月13日的简报记载,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到临洮县店子街搞试点,不吃农民的苜蓿饭,从兰州饭店用专车送吃的。定西地委书记窦明海仅1960年就从商业、粮食部门要去肉339.7斤,油23斤,鸡蛋260多个,粮食473斤,糖及糕点62斤,红枣320斤,还有火腿、鸡、罐头、粉条、茶叶、水果等。

  席道隆也不是完全不顾农民死活的干部,在大批人饿死的时候,席道隆开始允许农民自找生路;将一部分土地分给农民,实行谁种谁收;将牲口分户喂养,给生产小队下放权力等。1960年1月上旬,随着饿死人数的增加,席道隆连夜去地委汇报粮食情况和人口外流、死亡等问题,受到批评而回。

  省委工作组继续反右倾

  通渭县大量死人,当时有一些人冒着风险向中央写信。经中共中央指示,甘肃省委对通渭采取了措施。1960年2月8日,中共甘肃省委书记处书记、常务副省长王秉祥率领100多人的省、地委工作组到通渭,还带了一些粮食。从工作组留下的文件来看,他们到通渭不是反左,而是“反右倾”。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去通渭正是庐山会议之后,全国正处于“反右倾”的高潮之中。

  1960年3月1日,由省、地委工作组主持,在通渭文化堂召开大会,宣布省委决定:“通渭县委是一个现行反革命集团。”并当场逮捕了以第一书记席道隆为首的17名县委、县政府领导人,说他们是现行反革命分子。3月3日县委扩大会议结束的当晚,立即召开全县广播大会,向全县宣布“以席道隆为首的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严重违法乱纪分子,勾结一起所造成的恶果。号召全县广大群众和干部,一起起来向坏人坏事作斗争”。

  工作组负责人王秉祥当时给省委写的《关于通渭问题的报告》中说:“通渭问题之所以如此严重,总的根子是右倾机会主义和反革命勾结一起,严重地破坏了‘三个万岁’。”“三个万岁”即“三面红旗”。

  工作组负责人之一的李坤润2月19日给甘肃省委书记张仲良的报告中说:“县委第一书记席道隆为首的县委领导,在两条道路斗争的问题上犯了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错误。如在所有制上实行四级制,以包产小队为核算单位,1959年春耕时提出小队种不完的土地由社员谁种谁收。”

  包产到队、让农民开荒种小片土地,本是摆脱饥荒的重要措施,而工作队把这些作为资本主义大加批判。李坤润上述报告中批评这个县1959年以来的“反右倾斗争”不彻底:“县委几个主要领导成员本身存在着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他们怕运动深入,将自己的错误露出来,因此在去年10月县委扩大会议上,只解决了以田步霄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问题后,就草草结束了会议,企图将他们的问题遮掩下来,混过关去。”

  据通渭县委1960年3月10日电话报告,他们发动群众对“有严重问题的”78人进行揭发批判。说这些人“千方百计地推行了席道隆为首的反革命纲领”。这个电话报告中列举他们的罪行,主要是划小核算单位、解散公共食堂、任用阶级成份不好的人等。

  1960年4月6日,《甘肃省委关于通渭县委完全变质情况报告》中说:“这个县不是一般的落后县,而是全县溃烂,问题的性质是非常严重。以县委第一书记席道隆为首,包庇重用了一批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把持了县委领导权。从上到下,彻头彻尾地推行了一套完整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这个报告也列举了席道隆的“四级核算小队为基础”“牲畜分散到户”“种子分散到户”“谁种谁收”等“一系列复辟资本主义的政策”。

  省委工作组对制止打人抓人方面起到了一些作用,也发放了一些粮食,但未能扭转形势。通渭问题本来是左倾错误造成的,省委工作组却大反右倾,这加剧了人口死亡。1960年通渭县的死亡人数相当于1959年的3.86倍。

  省委工作组除了加大了反右倾的火力以外,还以阶级斗争眼光对全县干部施行了分类排队,排队的结论是:“从通渭县的领导核心和基层干部政治情况看,问题是很严重的。该县历年来在镇反、审干、肃反、反右派斗争、整社、整党等一系列政治运动都搞得不彻底,五类分子没有从干部队伍中和党内清查出去,仍然进行隐蔽活动,随着社会主义革命的深入,他们就乘机大肆破坏,现在敌人已露出水面,这次必须乘此机会,由内到外,内外结合,狠狠打击,否则通渭的面貌不会改变。”1960年4月6日,甘肃省委认为“通渭县委完全变质”。1960年4月21日,中共中央批转《甘肃省委关于通渭县委完全变质情况的报告》(中共中央文件中发[60]364号)。中共中央的按语中写道:“甘肃省通渭县委完全烂掉,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篡夺和反对县委领导权,公开实行一套复辟资本主义的政策。”

  揭盖刨根运动

  通渭形势继续恶化,死人越来越多。1960年12月在西北局兰州会议以后,中央、省、地委,派了250人的工作组和128人的医疗队。调来粮食3370多万斤,救济金330多万元,药品136吨,还有棉布、棉花等其它物资。工作组用这些物资安排群众生活,把濒临死亡的8万多人抢救过来了。并成立孤儿院,收养孤儿1200多名。在抢救灾民的过程中,医疗队员王俊、刘春华(女)付出了生命。在安排群众生活的同时,还组织恢复生产。为此,国家先后发放各种贷款和补助款142万元,无偿投资270多万元,购买了牲畜4700多头,添置修补农具4万多件。工作组还在口粮、棉衣供应,疾病治疗等方面做了安排。这些措施对扭转局面起了重要作用。

  而真正解除饥饿的是1962年的好年景。《通渭县志》记载:“是年,风调雨顺,夏秋作物全面大丰收,缓解了全县人民的吃问题。”这一年,为调动农民的积极性,给社员增加自留地,并允许社员租借集体的熟荒地,耕畜、羊只分槽分圈,下放私人饲养。这些政策也是农作物大丰收的重要原因。

  在中共中央西北局留下的文件中,认为西北局的兰州会议是扭转局面的一次会议。兰州会议是1960年12月开的,正是在毛泽东批示信阳事件之后。毛泽东在对信阳事件的批示中认为信阳的问题是“民主革命不彻底”,要搞“民主革命补课”。兰州会议认为,通渭问题的出现是民主革命不彻底、阶级敌人破坏所造成的。1965年9月9日,中共甘肃省委报送西北局的《甘肃省委报送“通渭历史经验教训”的报告》中写通渭问题有原因时认为:“有许多部门和公社的权落到了坏人手里。152名公社主任以上的领导干部中,有敌伪党、团、军、警、宪骨干,特务,一贯道等24名,占15.2%,30名县委委员和候补委员中,有种种政治历史问题的人8名,占22.6%。”这些就是民主革命不彻底的根据。因此,将大批基层干部当作民主革命补课的对象。

  通渭的民主革命补课是以整风整社的名义进行的。在整风整社过程中,开展了全面的夺权斗争。1961年1月19日,县委召开三级干部会议,提出“要进一步揭开‘通渭问题’的盖子,把大根、小根、毛毛根一齐拔掉”的口号。接着,全县开展了“揭盖刨根”运动,当时的口号是“拔席道隆的根”;对各级干部进行“集训”和“特训”。除原来逮捕的县级干部以外,又对360多名县以下干部进行了处理。

  由于1962年2月中央工作会议(七千人大会)在各地饿死人问题上减轻了地方干部的责任。1962年5月13日,据中央工作会议精神,省地委决定,释放席道隆等17名县级干部,并重新安排工作。2000年,作者到定西采访时,得知席道隆从地区水利局副局长位置上离休在家养老;2005年作者到定西采访时得知,席道隆已去世。

作者:杨继绳

来源:炎黄春秋

日期:2008-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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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向毛泽东告状 四川饿死了1000万人
作者:廖伯康

1960年,全国性的“大跃进”已经进行了三年,人们面临的现实,是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1960年的粮食产量已经下降到2870亿斤,比 “大跃进”前的1957年下降了26%,国民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四川的情况更加严重。从1959年至1961年,粮食年年大幅度减产,到1961年 粮食产量已经下降到260亿斤,比1958年的420亿斤下降了38%,甚至比1949年还少收30亿斤。可是,当时的西南局和四川省委主要领导却继续执 行极“左”路线,对上浮夸虚报,隐瞒四川农业生产的实际情况,对下实行“一言堂”,压制党内民主,对敢讲真话的同志打击报复。他高唱着“发扬共产主义风 格”的高调,继续大量往省外调粮,仅1958年至1960年三年就外调157亿斤,几乎相当于前五年外调粮食的总数,其中严重减产的1960年就外调了 68亿4千万斤,大致相当于当年产量的1/4还多。就在他骄傲地宣称四川外调粮食“居全国之冠”的同时,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农村却大量饿死人,城市也 普遍饿饭,老百姓怨声载道。

  1960年11月,中共中央向全国发出了《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简称“十二条”)。信中指出:坚决反对和彻底纠正 “大跃进”以来“一平二调”的错误;允许社员经营少量的自留地和小规模的家庭副业;少扣多分,尽力做到90%的社员增加收入;有领导有计划地恢复农村集 市,活跃农村经济与此同时,中央还调派了万名干部下乡进行整风整社运动。时任中共重庆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兼共青团重庆市委书记的廖伯康也下乡参加运动,并担 任重庆整风整社工作团办公室副主任,负责与当时重庆所属三个县的工作团进行联络。

  一大群在城里指挥“大跃进”的干部们,来到离自己并不遥远的农村,所看到的情况触目惊心。树砍光了,房子拆来烧了,社员的很多东西都归公 了,为办食堂甚至连社员的锅灶也搬走了,家里不准煮饭冒烟。长寿是当时重庆三个县中的重灾县,1960年饿死人数以万计,有些生产队“到处家徒四壁,犹如 猪圈,强壮劳力丧失,剩下孤儿寡母,令人惨不忍睹”.廖伯康到长寿渡舟公社作调查,看到的是田地荒芜,十室九空。其中的两件事情,令已经八十高龄的他,至 今心潮难平。一件事是干部们走进一户“人家”,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床,没有被褥,没有锅和灶台,连房子都没有了墙,用稀疏的包谷秆扎起的笆子挡不住冬天 的寒风;屋里只有一个用来到食堂去吃饭的破碗,一个空空如也的柜子。一个没有了父母亲人的孤儿用呆滞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群从城里来的“大干部”.解放不 过十来年,工作团的干部们不是刚刚走下枪林弹雨的战场,就是刚刚走出九死一生的白色恐怖,在残酷革命斗争中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他们在这个孤儿的目光 面前,却不能自已。统战部来的周怀瑾,跑到一边去失声痛哭。他是从北平大学的课堂走进革命队伍的,对于解放后人民当家做主的幸福生活,曾经抱着十分美好的憧憬。

  另一件事,是廖伯康从工作团的同志口中知道的,说的是农村的一个老头儿,亲人都饿死了,只带着一个孙女儿活着。那年月的邻居爱管“闲事”, 好久没看见那孙女出来玩,就去报了案。派出所的同志到老头屋里屋外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确实没有孙女的影子。临出门的时候,有人随手揭起了锅盖,才发现锅 里骇然煮着一只小胳膊和一只小腿儿孙女其他的部位,都已经被她爷爷那些天“慢慢省着”吃掉了!这件事情令全县震惊,也让公安局的同志很为难,最后决定,逮 捕老头,但没有判死刑。大好河山,勤劳的人民,在解放已经十多年的“大好形势”中,在“粮食亩产超万斤”的高调下,老百姓竟然饿得吃掉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作组在农村认真传达“十二条”指示精神,老百姓听了“大干部”们的话,都相信党中央的政策始终是正确的,问题出在公社大队的这些“歪嘴和 尚”把“真经”给念歪了。那些刚刚还在对社员们指手画脚的社队干部们被揪上了台,社员们就像当年控诉恶霸地主一样,哭诉他们如何抄家抢粮、拆灶砸锅,还将 那些饿得不得不去庄稼地里偷粮食的人捆绑吊打,致伤致残,甚至逼死人命一时间,社队的干部们被批斗、撤职、抄家、逮捕,搞得杀气腾腾。

  可是一个问题在工作团的干部们心里展开了:为什么那些执行上级指示最坚决的社队,干部们就越是显得面目可憎可恶,生产就越糟糕?而那些执行 上级指示时打了“折扣”的地方,反而还比较“先进”,死人比较少。究竟是基层干部执行政策时发生了偏差,还是上级的方针政策错了?工作团的许多干部都是早 年怀着崇高的理想参加革命的,在严峻的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对高调满天的“大跃进”进行深入的思考。其实,这些思考早在“大跃进”之初就有人开始了,并且 在庐山会议上提出来,虽然遭到高层的强硬压制,可依然在全党各个层面蔓延开来。

  上报中央的《综合简报》被扣下来了

  1962年1月,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有名的“七千人大会”在北京召开。会议通知中明确指出:1958年以来,中央和地方的工作中发生了一些缺 点和错误,并且产生了一些不正确的观点和作风,妨碍当前克服困难,必须召开一次较大规模的会议来统一思想认识。1月30日,毛泽东在大会上作了长篇讲话, 中心是讲民主集中制,强调不论党内党外都要有充分的民主生活,让群众讲话。有了错误,一定要作自我批评,让人批评。毛泽东在会上也作了自我批评,承认在社 会主义建设问题上还有很大的盲目性,还有许多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

  “七千人大会”后,重庆市召开全委会传达会议精神。在会上,许多人对当时的四川省委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大家认为,四川这些年大量饿死人,与 省委提出的发扬“共产主义风格”、大量往外调粮有直接关系。近几年四川农村生产力究竟破坏到什么程度,群众生活困难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全省这几年非正常 死亡究竟有多少人,这些情况省委是否如实向中央作了汇报,请省委给大家一个说法。有人说,近年来四川非正常死亡这么多人,省里却不敢正视现实,共产党员对 人民生命冷漠到如此程度,实在令人痛心。从1958年的下半年开始,毛主席和中央就开始纠正“五风”,以后又陆续作了很多讲话。对这些指示,凡是合自己口 味的,省委主要负责人就传达,不合口味的就强调四川情况特殊,拒不执行,有时甚至根本不传达。省委主要领导动不动就把一些普通问题提到两个阶级、两条道路 斗争的原则上去,运动不断。1960年冬开始的农村“整风整社”本来是为了纠正前些年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可他却大谈阶级斗争,大搞“揭盖子”,夺取政权, 不但没有制止错误,反而在极“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1961年又在全省搞了两次大逮捕、三次运动。干部在执行上级指示中犯了一点错误就斗臭、斗透、斗 垮,还要查成分、查历史、查社会关系,翻老账,株连家属。1957年以前大家还敢讲话,党内上下级意见不一致时,可以争得面红耳赤。1957年以后就不同 了,省委主要领导大搞“一言堂”,谁提了不同意见,就给人家扣上“党内反对派”、“反党分子”的帽子,下面的人都不敢讲真话。

  这次全委扩大会议结束时,时任重庆市委第一书记的任白戈作了总结,他以自己的党性向与会者作了两条保证:第一,一定把大家提出的问题如实向中央反映;第二,对提意见的同志决不打击报复。

  重庆全委会后,部分代表们又到成都参加四川省委召开的“扩大工作会议”,再次把意见全盘托出。廖伯康根据重庆会议上的小组发言记录,搞出了 一个《综合简报》送给任白戈,请他向省委和中央汇报。一次偶然的机会,廖伯康发现自己整理的这份《综合简报》没有用上报中央的红色刊头,用的是只限发到省 委常委(不上报也不下发)的绿色刊头。他心里一凉:重庆的《综合简报》被省里捂住了,没能上报到中央,省内也只有几个常委知道,任白戈的保证落了空。后来 才知道:省委主要负责人看了这份《综合简报》,加上重庆小组的发言,吃惊不小,便批了个“此件只发常委”。


  向毛主席告状

  由于中央“七千人会议”前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从1961年初到1962年的上半年,全国的形势逐渐有所好转,可是四川饿死人的事却还在继 续。1961年,四川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安法孝带领“整风整社工作团”到重庆附近的江北县,副团长、团省委副书记王毓培告诉廖伯康:江北县还在饿死人。也在 这个时期,四川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苗前明到涪陵召开川东片区组织工作座谈会,会后路过重庆时,提到涪陵地区各县加在一起死了350万人;雅安地区荥经县委书 记说他那个县人口死了一半,有的一个村死得一个人不剩,死人都没有人埋,只得派另外一个村的人去埋人,这些埋人的没有吃的又要挖坑,是重体力劳动,结果埋 人的人也死了,只好再从其他村调人来埋这些埋人的人

  1961年初,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同志给18个省、市团委书记写过一封信,强调要进行调查研究,如实反映情况,总结经验教训;还提 出青年团要做党的助手,就应做党的耳目,要说实话,做政治上、政策上的助手。当年的五六月间,在重庆团市委机关中层以上干部学习会上,大家对面临的形势和 存在的问题坦荡陈言。重庆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萧泽宽和中共重庆市委候补委员、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李止舟有时也到团市委来,同大家一起议论。会上有人提 问:四川问题如此严重,饿死了那么多人,中央知道不知道?

  廖伯康说:根据我的判断,中央不完全清楚。

  市团委副书记于克书提出:我们是不是可以给中央写封信,反映一下情况?

  廖伯康没直接回答,只是说安徽的问题开始很严重,盖子揭不开,后来有人给毛主席写了信,毛主席派人去一查,就把盖子揭开了。

  一听这话,几个副书记都积极赞成给中央写信反映四川的情况,并公推于克书来写,因为他任过巴县整风整社工作团副团长,比较了解农村的情况。 于克书在淮海战役期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后随部队南下到了重庆,廖伯康调市委办公厅之后,他担任主持工作的重庆团市委副书记。于克书最后下决心给毛泽 东写信,是在四川省委工作会议之后。他听廖伯康说,在省委工作会上,重庆组提的意见全都被捂下来了,没能反映到中央去,便决定给毛主席写信。信的署名是 “一个共产党员”,没有署真名。为防止查对笔迹、查出从哪里寄出的,这封信写好后又请团市委打字员(是个哑巴)打印,并托人带到武汉寄出。一次列席重庆市 委常委会时,他悄悄对廖伯康说:“我给毛主席写了封信!”还将信的打印稿给了廖伯康。

  廖伯康看完后顺手递给李止舟,说:“你看这封信写得怎样?”

  李止舟看后说:“没得用,毛主席收不到。”

  四川饿死了一千万

  1962年6月,共青团三届七中全会在北京召开。身为团中央委员的廖伯康同团中央候补委员于克书一道赴京参会。此前,廖伯康收集了很多资料,想借此机会,向时任团中央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反映四川的严峻情况。

  廖伯康到了北京,原在重庆团市委工作的老同事、老朋友向洛新、陈家俊夫妇请他吃饭,曾德林、罗玉清夫妇作陪。向洛新时任团中央《中国青年报》的群运部长,后任团中央学校工作部副部长;曾德林时任团中央候补书记兼办公厅主任。

  饭桌上很丰富,引起廖伯康无限的感慨:“在重庆要想吃到这些东西,太难了。”

曾德林说:“四川怎么搞的,不断有人写信来说吃不饱,浮肿病多,要求我们寄粮票回去。”

  廖伯康长叹了一口气说:“实际情况比你们知道的要严重得多。你们只知道城里的困难,干部家庭的困难,而真正困难的地方,饿死人的情况,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对中央封锁情况,许多问题中央都不知道。”

  廖伯康说的那些情况,引起曾德林深深的忧虑,随即向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作了汇报。

  因为“七千人大会”后各地传达贯彻会议精神的情况尚未充分反映到中央,党中央便建议此次团中央全会在原定议程之前,先用三天时间让大家充分 反映各地传达贯彻“七千人大会”的情况,以及当前存在的问题和干部的情绪。在三天的小组会上,平时敢说真话的廖伯康基本上没有发言,他知道,在这样人多嘴 杂的地方说话不合适。这个情况引起了耀邦同志的注意,他决定单独找廖伯康谈一谈。

  胡耀邦过去找地方来的同志了解情况,一般都带有秘书、速记员和有关业务部门负责人,这次他只是拿了厚厚的一摞稿纸和一大把削好的铅笔,只身 来到廖伯康住的前门饭店。在前门饭店偌大一个会议室里,只有他和廖伯康两人对谈。廖伯康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地说,胡耀邦也平静地听,默默地 记,只是不时停笔插话,说某个问题安徽有,某个问题甘肃有,某类事件河南发生过在那个特殊的环境里,人们都很敏感,廖伯康隐约觉得耀邦同志似乎有点为四川 那位主要领导辩护,情绪陡然低落,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令廖伯康没想到的是,胡耀邦不仅将谈话笔录交给了团中央书记处书记胡克实,由胡克实整理了一份简报送到中央,还口头向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兼 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作了汇报。杨尚昆决定找廖伯康和于克书谈话。为了“掩人耳目”,团中央以调廖伯康参加起草团中央全会文件的名义向小组请了假,于克书 则是由团中央办公厅通知小组,说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1962午6月28日下午,廖伯康和于克书乘专车来到中南海中央书记处的一间小会议室。入座后,尚昆 同志对廖说:“听说你反映情况有顾虑,有什么顾虑啊?你们省里李大章、廖志高我找他们谈过。重庆的廖苏华我也找她谈过,不过她不了解情况,谈不出什么来。 我也找任白戈谈过,他有顾虑不敢讲实情。唉!不怕官,只怕管嘛,我要处在他那个位置,我也怕。最近我还找了一位四川来京开会的省委部长谈,他环顾左右而言 他,同我打太极拳,你今天不是来跟我打太极拳的吧?”

  廖伯康解释说:“我长期在城市工作,对全局的情况、尤其是农村的情况不完全了解,怕反映的情况不够全面。”

  杨尚昆同志说:“又不是要你们来解决问题,只是要你们来反映情况,你们怕什么?国务院办公厅收到一位逃荒到陕西的四川人写的一封信,题目是 《一字一泪诉川情》,这封信把四川的悲惨状况写得非常具体,国务院办公厅转给了中央办公厅。唉,我们看了也很震惊啊,还送给中央有关领导同志看了。”尚昆 同志提到中央办公厅还收到一封信,这封信写得很好,简明扼要,只有两页半,明确提出四川的问题是没有认真执行中央政策,是政策出了偏差造成的严重后果。

  廖伯康一听,知道于克书写的那封匿名信中央也收到了。

  尚昆同志继续说:“我们知道四川死人的情况严重,但详情如何,得不到证实。我们要四川报,四川始终未报。我们找民政部问,四川情况如此严 重,你们是管救济的,那里究竟死了多少人?民政部说是400万,实际上他们是通过四川省民政厅报的,中央不相信。然后又找公安部,公安部是管户口的,那时 的粮票、布票、油票、肥皂、火柴等一切生活用品都同户口挂钩,死一个人就抹掉一个人,这个数字应该准确啊!公安部查的结果,当然也是通过四川省公安厅,说 是800万。中央依然不相信,但究竟死了多少人,中央不清楚。你说说,四川究竟死了多少人?”

  廖伯康举起一个指头,说:“死了1000万。”

  “1000万?你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

  “是从省委正式文件上来的。”

  “全国县以上的文件都要送中央办公厅,为什么我不知道?”

  廖伯康说:“我看文件和你看文件不一样,你看文件是备查,我看文件是要贯彻执行,所以我要研究文件。1962年5月,省委批转《省委行政机 关编制小组关于全省国家机关、党派、人民团体精简工作的意见(草案)》,规定各市、地、州要分别按照城乡人口的比例定编。这个文件本来很简单,但后面附有 一个各个地区的人口数字及各地干部定编数。我一看,1960年底的四川人口总数是6236万,而国家统计局中国人口统计年鉴上1957年的四川人口是 7215.7万,两数相减正好约为一千万。这只是从文件上推算出的数字,实际上恐怕不止。”

  “为什么?”

  廖伯康说:“从1957年到1960年还有人口的自然增长数没有包括进来,这还只是到1960年的数字,从1961年到1962年上半年, 全国形势都好转了,四川却还在饿死人。1961年底,江北县还有人饿死;涪陵地区先后饿死了350万;1962年3月省委传达七千人大会的时候,雅安地区 荥经县委书记说他那个县的人饿死了一半,前任县委书记姚青到任不到半年,就因为全县饿死人太多被捕判刑。这份简报刚刚发出就被收回去了,别说中央,就连四 川的同志也不完全知道。雅安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刘恩,早在1959年就到荥经调查饿死人的情况,并写成报告上报,结果被打成三反分子。根据这些情况估计,四 川饿死的人,起码比我推算的还要多出250万!但我正式反映只说死了1000万。”

  尚昆同志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说:“就是你这个数字!”说着吩咐秘书将书记处小会议室里的一个保密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折叠账本式本子,打开看了一下,又说了一句,“就是你这个数字!”

  尚昆同志说:“在和平建设时期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依你看,究竟在哪些政策、工作上出了问题?”

  廖伯康顿了一会儿,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一下,接着说:四川主要的问题,是没有认真贯彻执行中央“纠偏”的有关政策。比如说农村自留地问 题,1959年6月中央下发《关于社员私养家禽、家畜、自留地等四个问题的指示》,指出大集体中的小私有,在一个长时间内是必要的,有利于生产的发展,也 有利于人民生活的安排。而×××却把这个文件扣下来了,不准下发。困难时期老百姓把自留地称为“救命地”,“救命地”长拖不决,也是饿死人很多的重要原 因。

  廖伯康问道:1961年我们四川搞了个“新三反”,实质上就是“反瞒产私分”,不知道是中央布置的还是四川自己搞的?杨尚昆同志说,中央根 本就没有布置过什么“新三反”。廖伯康说:事实上,从1959年起毛泽东意识到“浮夸风”问题,多次提出不得在农民中反瞒产私分,后来中央又就此问题专门 发文,可谓三令五申,但一直到1961年上半年,四川还在各地大搞反瞒产私分,抄家抓人。×××还一贯主观臆断,搞瞎指挥。他在全省搞亩产万斤的“万斤 亩”运动,这明明是假的,也不准人怀疑,哪个怀疑哪个挨整,而且蛮横地说我就不相信搞不出来,我搞不出来,我的儿子也要把它搞出来。他在全川硬性规定必须 放干冬水田种小麦。结果水放不干,造成小麦播种时积水歉收。第二年春天田中无水,秧又插不下去,水稻也大幅度减产,两头失着。粮食减产了,他不是纠正自己 的过失,还要做假面子,在铁路、公路、交通沿线搞所谓的“高产路”,把远离公路的人力物力畜力肥料都集中在“高产路”沿线做给人看,造成了新的“一平二 调”。他还大搞“一个样”,规定拉绳插秧搞密植,无论山上山下、平坝丘陵,栽种收割都要一个样。这样瞎胡搞粮食能不减产吗?

  杨尚昆说:“是不是因为他是北方人,不了解南方的情况啊?”

  于克书在旁边插话说:“他不是北方人,是南方江西人。”

  廖伯康接着说:问题不在于是什么地方的人,而是走不走群众路线,有没有群众观点,听不听群众呼声的问题。四川饿死这么多人,×××的对策却 是向中央封锁消息,不准谈饿死人的情况,谁要谈,就是小资产阶级动摇性和软弱性的表现。1958年四川人均占有粮食630多斤(包括种子、饲料和工业用 粮)。到了1961年,这个数字下降到373斤。三年之内下降了将近一半!情况已经如此严峻,×××还是继续欺上瞒下,硬绷面子,狠心克扣群众的口粮。四 川城市居民每月口粮是21斤,干部只有19斤,有的地方甚至只有17斤。农村社员每天的口粮由公共食堂控制,一般是老秤(16两为1斤)的4至5两原粮 (即谷子),打出米来只有老秤的2到3两,折合新秤只有1到2两米,城里居民每月供应2两肉和糕点,农民根本就没有。这么低的标准,有的地方还不落实,只 有空指标没有粮食。1960年7月1日,省委突然一道命令宣布粮票作废,把老百姓苦苦积攒下的4800万斤粮食化为乌有,这种做法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 此外,上调的粮食里面还有一部分是宝成铁路修成前边远地区运不出去的死角粮,是从万县等地调了一批民工用人力去背出来的,而那些地方的人民更加贫困。这样 搞怎么可能不饿死人!

  听到这里,杨尚昆同志感慨地说:“你们今天所谈的情况,很多中央都不知道,只知道四川上调的粮食多。四川口粮定量低我们知道,我有个老同学在江津白沙教书,让我给他寄点粮票去,我哪有粮票啊,只好给他寄了100元钱去。”

  谈话进行了三个半钟头,期间杨尚昆同志不断率直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难怪中央向四川要传达贯彻中央七千人大会精神的总结报告,省委办公厅总 说还没有整理好。”“问他们死了多少人,四川省民政厅报的是400万,公安部查的是800万,我这里还有个数字大约是1000万,不知四川搞的什么鬼!” 最后他问:“你们今天谈了许多情况和问题,依你们的看法,总起来是些什么问题?”

  廖伯康想了想说:“李止舟对此说过一句话:上不听中央,下不听群众。我看是合乎实际的。”

  告别时,廖伯康对杨尚昆向志说:“今天我们反映的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建议中央派人去进一步深入了解。最好是派一批四川籍的司局级干部以返乡 探亲访友名义进行暗访式调查。因为派部长一级的干部到下面要报告省公安厅,而司局级干部用不着,也不那么引人注目,可以自由找人谈话。还有,”廖伯康犹豫 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们今天向中央反映情况的事希望保密,万一传回四川,我们便活不出来了。”

  杨尚昆同志笑了笑说:“你也是办公厅主任,有人向你反映问题,你会怎么处理?”

  悲壮的“反党集团”

  廖伯康和于克书向杨尚昆同志汇报后的第四天,即1962年的7月2日,由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书记处开会,李富春、李先念、谭震林、杨尚昆等 人参加。杨尚昆同志在会上汇报了四川的情况和问题,并反映了廖伯康和于克书要求中央派司局级干部到四川进行深入调查的建议。小平同志说:那就按照他们的意 见,派人去。

  当时杨尚昆分管组织工作,他让中央组织部长安子文在中央机关司局长一级的四川籍干部中提个名单。为此安子文专门在中南海西楼召开了几次部的 党组书记会议,提出了一个16人的名单交给杨尚昆同志。后来又多了一个不是四川人的萧风。萧风原任《人民日报》社总编室主任兼报社机关党委书记,当时刚调 到中央办公厅任财贸组组长。要求他参加的理由,是他参加过对安徽饿死人事件的“揭盖子”工作,有调查研究的经验,而且他当时的关系还在《人民日报》社,可 以用记者身份找人谈话,比较方便。

这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西楼会议”。这次会议是保密的,除参加者外,其他的部党组成员都不能告诉。派出的17名干部分头到了四川,大部分都先以 探亲的名义回到自己的家乡,再去各处进行调查。17名干部回到北京后都交了调查报告。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对于这次调查很关注,所有的调查报告他都看过,并 打算请刘少奇同志阅后转给毛泽东。

  天有不测之风云。1962年8月,距离“七千人大会”还不到8个月,毛泽东在中央北戴河工作会议上就提出阶级、形势、矛盾问题,这个题目随 后成了9月在北京召开的八届十中全会的主要议题。毛泽东发表了多次讲话,将当时党内外一些干部群众要求纠正“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和“反右倾”斗争扩大化 错误看做是“阶级斗争的反映”、“右倾机会主义即修正主义的表现”,是“黑暗风”、“单干风”、“翻案风”还说近年来刮“平反风”是不对的;1959年的 “反右倾”不能一风吹。在这样的形势下,上述所有调查报告一下子没有了音信。

  可是四川省委主要领导却早就通过各种途径看到了于克书给毛主席写的信,还了解到有人向中央反映过四川的情况,一旦风向逆转,就开始了大范围 的追查。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统统落入“天网”,大量的“反动言行”被揭发出来,最后都集中到了时任重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萧泽宽,时任中共重庆市委候补委 员、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李子舟和廖伯康身上,揪出了一个所谓的“萧李廖反党集团”。中央有关部门得知后,通过很多途径给四川省委主要领导打招呼,甚至说 你要再查就查到中央头上了,可他毫不理睬,继续狠批猛斗。中央也没有办法,只好打算把几个人调离四川。萧泽宽被中组部调到了中侨办,当了个政治部主任。中 联部部长李初梨准备把李子舟调到他那里去,已经担任高教部政治部主任的曾德林也准备把廖伯康调到自己手下,算是“惹不起躲得起”。可是当中联部来调李子舟 的时候,四川省委主要领导人说,李子舟是我们准备开除党籍的人,你们怎么还要他?弄得中联部只好作罢,而廖伯康的调动,更是无从说起了。

  最后,廖伯康被“留党察看两年,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到建筑工地劳动;李子舟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到一个机砖厂当厂长。重庆团 市委的5个副书记被撤了4个。于克书和赵济被免除团市委副书记的职务调往基层;副书记王竹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贬到重庆市水上运输公司去当了个副经理。

  直到20年后的1982年,划入此案的人才得到平反。1993年,廖伯康从四川省政协主席的岗位上离休。2000年10月,他开始撰写关于 此事的回忆录,这篇题为《历史长河里的一个旋涡四川“萧李廖事件”回眸》的文章被收入《当代四川要事实录(第一辑)》,2005年11月由四川人民出版社 正式出版。此时,“萧李廖”集团中的其他两位已经去世,中央曾介入此事的胡耀邦、杨尚昆、贺龙、刘少奇、田家英等同志也相继离去。然而,这个事件在中国当 代史上留下的印记,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但愿人们能从中认真总结经验,让这样的悲剧不要在中国大地上重演。

—— 原载: 《21世纪中国最佳文史精品2000-2011》

附-四川遗留下一些人吃人的案例

  据四川灌县县委办公室1960 年3 月26 日给温江地委办公室的报告:案例一:“蒲阳公社八管区三队潘素华,女性,41 岁,地主成分。51 年丈夫病死,为逃避改造,52 年便与贫农唐前武结婚。3 月16 日晚,唐前武落水淹死,次日晨被发现,管理区具棺埋葬。当晚其妻潘素华以假悲之情,叫社员埋浅点。回家后将菜刀磨得锋快,当晚夜静更深,带上锄头剖、菜刀、背篼等物,把坟墓挖开,将头、四肢砍下,并挖取肚腹及全部上躯背回家煮熟自食。。。。。为及时有力地打击敌人,已将潘素华逮捕法办。”

  案例二:“崇义公社三管区二队富裕中农周玉光,女,现年39 岁。周对现实极为不满,资本主义思想严重,直至公社化后才入社。3 月16 日下午竟将杜之田已死两天的小孩(两岁多)从埋处挖出,砍去头部并将肚腹挖出丢在河里,将身拿回家煮吃。。。。。。”

  这两个案例是县委作为抓阶级斗争的政绩上报的,所以将报告留存下来了。至于贫农吃贫农,父母吃孩子的案例,则隐瞒不报了。原温江地委书记宋文彬回顾说:“那是一个政治高压的恐怖时代。饿,不能说;饿死,更不能说。最好别看、别听、别想,否则会惹出大祸。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那时尽管有成千上万的人饿死,处在一定位置的领导干部是很难亲眼目睹的,他们当时知道的情况比我们现在知道的要少得多。一方面他们不想去、不敢去看;你为什么要去看?居心何在?想搜集阴暗面向党进攻吗?一方面下边使出浑身解数不让他们去看:为什么不把老百姓的生活安排好?粮食哪里去了?你贪污!你破坏!你。。。。。。一级一级都在竭尽全力抹杀事实真相。言路闭塞至此,一个不清醒的领导眼里,只会有面目全非的哈哈镜世界。”

  温江专区崇庆县离休老干部郑大军回顾这段痛史时说出来一些触目惊心的事情:

  党对不起农民啊,和平时期,比世界大战死的人都多,可至今没有给人民一个正式的交待。

  1958 年我26 岁,是县委工作组的副组长,在放卫星的第一线----东阳公社二大队蹲点,检验大跃进的成果。我蹲点的地方属丘陵地带,田地肥沃,风调雨顺,盛产水稻、小麦和玉米,兼产豆类、红苕,本来算传统富庶之乡,可共产风一刮,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直到两年后,我率领整风整社工作组一行四人,几个方面进驻同一地方,落实《十二条》(即1960 年11 月3 日由中共中央发出的《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的紧急指示信》,共十二条,文件的核心是要求全党以最大的努力纠正1958 年以来在农村刮起的共产风,彻底清理“一平二调”),才发觉其后果的严重性。

  曾经风光一时的公共食堂一派破败,靠厨房的墙已经打掉,以增加伙食的透明度。上百号社员排着长队,捧着碗,有气无力地绕着砌在地上的大灶台绕圈,领取一勺照得见人影子的午饭。这是将政府救济的陈谷子连壳带米舂细,再下锅狠熬出来的糠米粥。后来了解到,是因为工作组大驾光临,大伙才能领到如此“见米”的上等货色,若在平时,一日三餐清水煮红苕,一人两小砣;或者清水野菜,撒把珍贵的米糠进去搅匀,如果再撒一把老玉米或干豌豆,那就近乎奢侈了。

  我们四个人躲在门外,观察了好一阵,组员老王示意大家不要声张。桌子、板凳都失踪了,人们领了饭,迫不及待往嘴里倒,却没有一个人被滚烫的粥伤着。队伍继续移动,除了勺碰碗的声音,一切都显得空荡荡的。终于,所有的人都坐了下来,围成几个圈子,有一半以上的人在舔碗,非常专心,仿佛要把已经透亮的碗舔穿。没舔碗的直喘气,似乎开饭是体力活儿。我们呆了,不禁面面相譃,作为党的干部我们深为自己没有被饿垮的身子骨羞愧!趁我们发愣,大队支书却按捺不住提步进门大吼一声:“欢迎工作组同志!”于是全体起立鼓掌。我们只得露面,招呼大伙。不料社员们却有节奏地边鼓掌背诵:“公共食堂好,人人吃得饱,感谢毛主席,感谢党领导!”一连背诵三遍,就有五、六个人因元气消耗过度,倒地昏厥过去。我忙叫救人,老王掏出临出发前带的一封压缩饼干,泡在开水碗里捣散,依次灌了。

  当晚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传达《十二条》,并当众宣布将“一平二调”中擅自调拨的私人财产归还原主,许多社员激动得流下了热泪。老贫农牛东山说:“终于可以死在自己的屋顶下了。”而大队、生产队两级干部都阴着脸,没一个吱声。散会后,大队支书埋怨说:“现在才来纠正共产风,意义已经不大,因为这两年大家偷的偷,拿的拿,集体财产都搞光了,连米糠缸子也给砸了。大河断流小河干,住在自家屋顶下有啥用,瓦又不能吃。”我批评了这种悲观情绪,大队支书顶撞说:“凭共产党的良心,我这个书记没有亏待社员,除了上面领导视察时陪点吃喝,我没有搞明显的等级。饿死的社员一年比一年多,我不难受么?可后山的五大队咋样?都吃人了。。。。。。”

  我们都调查研究,我打断他的话:“不要乱讲,要负责任呦。”大队支书吧胸脯擂得崩崩响:“100%负责任!我闺女前天逃回娘家来,说她们生产队几岁的女娃儿快叫吃光了。”

  事关重大,当机立断,我派老王连夜赶回县委汇报,我则立即去后山五大队,把最新“敌情”通报派往那儿的工作组刘、聂、姜三同志,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通过细致而艰难的调查,东阳五大队第一生产队人吃人的内幕终于揭开:全队共82户491 口,仅在1959 年12 月至1960 年11 月期间,就虐杀并吃掉7 岁以下的女童48 名,占全队同一年龄线产生女童人数的90%,83%的家庭有吃人史。最早发现吃人的是生产队会计王解放,据他供述,1959 年底,公共食堂无粮下锅,经常“变相断炊”,所谓“变相断炊”,即灶房只敞开供应白开水,而把社员的牙缝里强制节约的渡春荒救命粮扣下来,供党员干部们夜半三更时享用。因为“群众垮了干部不能垮,否则就失去了革命的主心骨。”

  按当时的政策,公共食堂之外的私自开伙属违法行为,所以干部们半夜填了肚子,还肩负着巡逻的重任,要保证家家房顶不能冒烟----如此“坚壁清野”持续了一年余,而唯一的熟食来源公共食堂又名存实亡,广大群众只好满山疯转,捞着啥吃啥。树叶、树枝、草根、野菜、地菌,后来连整张草皮也争先恐后地铲回家。觅食中毒的青壮年居多,口吐白沫,面带土色,有的咽气时还发出“哞哞”牛叫。连蚯蚓和地蚕也成了稀罕美味。四川乡村四、五十岁以上的社员,普遍尝过观音土(有的地方叫白鳝泥,一种有光泽的白色黏土),饿疯了的人们在生死关头用它充饥。一撮泥一口水,两眼翻白地仰脖数次,肚皮就沉甸甸的,并且越来越沉,终于,饿转化为痛。当人们抱着肚子,倒地打滚、痉挛,有效的救治方法灌服超量泻药:生菜油、桐油,最厉害的是含毒的蓖麻油,化泥的同时也化胃肠粘膜,令你走向胀死的反面----泻死。尽管如此,观音土仍是宝物,它带点腥甜味,进口感觉似乎比锯齿草还要好些。所以人们掏山泥把山都掏亮了--王解放说—人吃人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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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2月27日 10:40炎黄春秋

1987年,笔者参加了《湄潭县志》的编纂工作。在查看史料时,阅读了“湄潭事件”发生的经过及历史面目。

当时湄潭县是由凤冈、余庆和湄潭三县合并而成的大县。全县总人口60.5万人,其中农业人口56.57万人。

事件主要发生在农村,从1959年11月到1960年4月初,历时5个月之久,全县共饿死12.451万人。死亡人数占全县总人口的20%强,占农业人口的22%。事件中,全县死亡绝户达2938户,遗下的孤儿寡崽4737人,外出逃生的农民4737人。最为惨绝、目不忍睹的是出现了人吃人的事件。这场祸及全县农村的大灾难,史所罕见,骇人听闻。悲剧已经过去47年,如今旧事重提,痛定思痛,把真实历史整理出来,供大家借鉴。

(一)

事件前,全县农村经过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大兵团作战、大办食堂等的反复折腾,早已民力疲惫,财力、物力空虚,几乎山穷水尽了。许多生产队除集体饲养的几头耕牛外,其它六畜濒临绝迹,森林严重被毁,广大农民的吃饭问题面临绝境。食堂以人定量,长期缺少油水,农民普遍吃不饱,以瓜菜相添。时间久了,对长期体力劳动的农民来说,实在吃不消。1959年粮食只收了3.22亿斤,比上年减少32.6%,其它农作物减产更为严重。然而,1958年大跃进中膨胀起来的浮夸风,不但未止息,反而变本加厉了。当时,湄潭县委主要负责人把全县粮食总产定为8.462亿斤,虚报5亿多斤。数字虽可观,没有粮食等于零。为了兑现8亿多斤总产,一场骇人听闻的反对瞒产私分和反盗窃运动的斗争,就在全县展开了。

(二)

1959年11月,湄潭县召开五级干部大会,布置开展反瞒产运动。会上首先动员号召各公社、管理区、生产大队和小队干部自报粮食产量。报得多的就表扬,准其先回家;报得少的就是瞒产,瞒产就是“反革命”,不准回家,必须重新报“实”产量。会上穷追硬逼,气氛十分紧张,一直要等报的产量与县领导事先框套的数字基本吻合才放过关。树为“红旗书记”的绥阳公社××,开始就称反出瞒产1200万公斤,县领导派出专车将该社开会的干部送回公社。回社后就布置假现场,先在粮食下面堆满乱草、秸秆、糠壳、石头等,上面从国仓中运去粮食盖起来,让人参观。1959年12月初,湄潭县先后组织数千基层干部到该社参观学习,由该社领导进行经验介绍,又让该社事先训练好的10名反瞒产“标兵”到全县各公社介绍反瞒产经验,大造声势。12月底,遵义地委又亲自在该社主持召开全地区反瞒产现场会议,介绍经验参观假现场。各公社回去后如法炮制,立即行动,在全县农村搞开了反瞒产私分的斗争。

全县农村停粮断炊以后,对长时间口粮标准低、瓜菜代,不见油荤的广大农民来说,真要命了,普遍浮肿,走路拄棍棒,东倒西歪。一些农民开始纷纷逃荒活命,更多的农民到处剥树皮、挖野菜来填肚子,时间长了就不行了,饿得连家门口都迈不出去,只有在家等死。1960年元、二月份死人最多,全县每天都有上千人死亡,许多农民全家死绝,床上地上摆满死尸。整个农村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实在使人惨不忍睹,耳不忍闻,视者落泪,闻者伤心。

情况如此严重,并没有引起上级的重视,仍然一股劲地反瞒产,捉“鬼”拿粮,大喊大叫要坚决打退“资本主义”的猖狂进攻,彻底粉碎“富裕农民”的瞒产私分活动,把生产队干部当作集体瞒产私分的头子而横加折磨。各地成立搜查队、打虎队,闯进农民家里翻箱倒柜,没收财物。凡是能吃的东西全部收光,硬把群众置于死地,有的群众反抗,就遭毒打,有的被打伤致残,有的被活活打死。群众说:“国民党又回来了!”

有的群众不堪忍受饥饿之苦,到饭店抢饭吃,有的拦路抢东西吃,甚至偷宰耕牛,盗窃国家粮食。县委主要负责人不调查这一时期偷盗的原因,反而开展反盗窃运动。1960年元月,县里召开有关干部会议,布置反盗窃运动,开展大搜大捕,凡是平时犯有小偷小摸的人通通抓起来。在凤冈、余庆和义泉设立关押点,成立临时法庭,就地宣判,并采取先捕后批准,先出布告后判刑,判处10年以内徒刑由公社批准等违法行为。在下面设立“劳改队”、“教养队”,抓来的群众,白天由民兵持枪监督劳动,晚上开会斗争,一斗就动刑。被非法关押的群众达2794人(经批准的有65人),关死的就达200余人。这些被关押的群众,除极少数是惯偷外,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基本群众。在这场反瞒产、反盗窃运动中,动用的酷刑有:割手指、缝嘴巴、用铁丝穿耳朵和脚后跟、点天灯、猴子搬桩、吊鸭儿浮水,拖死猪、火钳烧红烙嘴巴、枪毙活埋等等。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四)

在开展反瞒产的同时,决定从农村抽调10万民工(实际集中7万民工)大垦万亩茶园,万亩果园,大修万头养猪场,大修水利,大修街道,拆毁大量民房等建筑设施,使许多人无家可归,民工体力消耗大,又吃不饱,在工地上拖死的不少。为了凑足10万民工,农村已经大量死人了,还继续征调,有的农民拿点树皮野菜,拄起棒棒上工地,还未走到就倒在路边死了。就是到了这种时候,许多群众对我们的党和政府并没有完全绝望,他们说:“这些事情党中央和毛主席一定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是不会放过这些人的。”有的农民临死前还在念叨:“毛主席,你老人家赶快派人下来打救我们吧!”

1960年元月,贵州省副省长吴实同志到遵义地区视察工作,发现沿途一带情况严重,在桐梓县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吴实同志骂开了:“先不要说党的原则,你们多少有点良心没有,人都饿死了,你们还不安排生活,还在反瞒产。”各县根据吴实同志的指示,先后开仓发粮,停止了事态的发展。而湄潭县委主要负责人却一直顶着,并对地委表态说:“湄潭没有死人”,仍不发粮食。遵义地委副书记×××忍不住了,对湄潭县委说:“你们县要赶快采取措施,开仓发粮。”县委主要负责人又顶了回去,并说:“情况不是那么严重,不会出死人事件,妖风刮到我们县委头上来了,我是不怕的,十二级台风也刮不倒我。”他这一顶,湄潭县多死了几万人。

事件中,县委主要负责人加强了邮政通信检查,凡是向上级反映情况或控告的材料,都被卡下来,把消息封锁得死死的。县委第一书记个人就扣住51封信件,两封未具名的交公安机关侦察。凡是反映情况的人都受到各种打击迫害。1960年4月,省、地委派出工作组到湄潭调查,县里继续捂盖子。绥阳公社党委负责人重操故技,以保护首长为名,把群众赶上山去不与工作组接触,又把严重病号和孤儿集中关起来,在一间烤烟房里就关死36人,又组织人力把尸体丢在土坑消洞里。该社后面的两个大消洞里面,丢了几百具尸体,还有未断气的就往里面扔,扔下去还哇哇地叫,群众把这个消洞叫“万人坑”。

据统计,在这场反瞒产、反盗窃运动中,全县被活活打死的群众1324人,打伤致残的175人,关押死的200余人,被戴上“右倾机会主义”帽子、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撤销一切职务的168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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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块四十年代以“水、旱、蝗、汤(恩伯)”四灾而闻名全国的中原古地,解放以来农村的变化的确十分显著。河南农民在合作化运动中的积极性也是极为高涨的。但是,从一九五七年夏天开始,省长吴芝圃拿省委书记潘复生开刀,在党内大批以潘复生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为大跃进打下了基础。省长敢斗省委书记,各级班子自然斗得更凶,以反右倾为中心的干部作风上的强迫命令和违法乱纪行为,从那时就在河南司空见惯了。  

  正是在这样高压政策下,河南在大跃进公社化狂飙陡起之时,比别的地方都有更充分的精神准备。一九五八年春季,吴芝圃就提出了全国最为激进的惊人口号:一年实现“四、五、八”,水利化、‘四无省’,绿化、消灭文盲,等等。吹牛浮夸之风也令全国望尘莫及:小麦卫星一直放到西平县的亩产7320斤,钢铁卫星一直放到新乡地区的日产120万吨,均为“世界之最”。一九五八年的全省粮食产量实际只有281亿斤,河南省委竟高估为702亿斤,导致全省性的高征购,基层干部为完成征购而一味“反瞒产”。因向农民迫逼粮食而捆、绑、吊、打、捕的现象已十分严重。到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底,密县已发生饿死人的问题。来年春天,豫东黄泛区浮肿病和死人事态更加蔓延¨¨¨

  吴芝圃就是在这样的热昏疯狂状态下,背着河南农民无数饥饿而怨恨的目光,登上庐山的。八月中旬他从庐山下来,就更加恶狠了。他回到郑州立即召开三级干部会议,在全省又一次掀起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高潮。河南人民真正大难临头了。  

  一九五九年河南适逢水旱交加,粮食大幅度减产,农民拼死力苦干,实产210亿斤。但吴芝圃是不管老天爷算老几的,偏要把大灾年当年大丰年。他一手举着高指标,硬是估产为450亿斤;一手托着“右倾”帽。那子分为八种,即批“三论”(唯条件论、悲观论、神秘论),又批“五派”(促退派、观潮派、伸手派、秋后算帐派、炉前摇头派)。大帽子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党内人人自危,全省“恐右病”流行¨¨¨。  

  这年秋后,第二次“共产风”又刮起来,还夹带着疯狂的“反瞒产”。这一回可不比一九五八年,哪个基层干部完不志征购任务,就是“小彭德怀”,就得象土改的地主那样挨斗;哪个农民交不够征购粮,就会被捆起来吊打追逼¨¨¨。  

  豫南一向富庶的信阳专区,在地委书记路宪文积极贯彻中央和省委反右倾精神所掀起的狂潮中,全区打人成风,手段千奇百怪,骇人听闻。许多县的县委扩大会议当即成为斗争大会,光山县委第一书记马龙山带头斗争“右倾”的县委书记张福洪,亲自动手毒打,众人拳打脚踢,将张福洪头发连头皮一道撕下,活活整死。这个县的另一个县委书记刘文彩,到槐店公社主持“反瞒产”运动,连续拷打四十多个农民,打死四人。整个光山县公社一级干部中亲自主持和动手打人者占93%。斛山公社的一个党委委员、团委书记,亲手拷打农民九十二人,打死四人。庐山会议以后,从一九五九年十一月至六0年七月为止,整个信阳地区为追逼粮食,正式由公安机关逮捕1774人,其中36人死在狱中;拘留10720人,其中死在拘留所667人。群众形容当时的恐怖气氛说:“干部好似阎王爷,大队好似阎王殿;只见活人去,不见活人还!”

  后来河南省委在向中央的检讨中,也称这个时期的信阳“一时间形成了一种恐怖世界、黑暗世界”。  

  如此凶狠的反瞒产,把农民的口粮、种子粮、甚至喂牲口的饲料,尽数掠劫而去。到了一九六0年春天,信阳地区的公共食堂普遍断炊了,最严重的村子八十天没有一粒粮食,浮肿病大面积蔓延,农民开始大量外逃或饿死。  

  然而,那位地委书记路宪文还在吆喝:“不是没有粮食,而是粮食很多,百分之九十的人是思想问题。”一九五九年十一月间,他从潢川县驱车返回地委,沿途亲眼见倒毙在公路旁的死人、拦车要粮的群众、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都视而不见,扬长而去。他还下令要公安部门“限期消灭外流”;指示社队干部民兵封锁村庄,不准群众外出逃荒;批示城镇机关、工厂、企业一律不准收留农村来人;要求各县委做到“街头、交通要道没有一个流浪汉”。这位路宪文书记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骄傲霸道,乃是因为他拥有一件最为得意也最具资本的功劳:他管辖的遂平县查岈山卫星社,在一九五八年四月,率先由二十七个小社合并为大社,成为中国人民公社运动的先声,是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曾受到毛泽东主席的高度赞扬。有这样一块金字招牌,他还怕什么?  

  饿死近一百多万人的信阳事件,就是在这般令人发指的暴虐之下发生了。毋庸置疑,它是庐山会议反右倾的直接后果。大灾难后,人口锐减,田园荒芜,满目凄凉。饿死十万人的息县,自然村减少639个。全区有不少死绝户。有的只剩孤儿。仅据潢川、光山、息县三个县统计,孤儿达12000人之多。  

  河南全省死亡人口在二百万以上,死亡牲畜七十四万多头,荒芜土地四百四十余万亩,扒毁农民房屋一百六十多万间。值得再书一笔的是,就在这样惨烈的灾难中,当老实忠厚的河南人民一批批倒毙下去的时候,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为了实现他梦寐以求的一个理想:让党中央在郑州开一次全国党代表大会,靠高征购、高积累聚敛起来的民脂民膏,在郑州北郊黄河岸边也兴建了一座豪华的园林型别墅群,内中除按法时中委和候补中委的人数,以每人一个套间盖了一幢大楼外,还别出心裁地按当时党的七位领袖,每人一幢别墅,从总书记到党中央主席,规格面积逐级递增,以主席别墅最为宽大考究。不料建成,“信阳事件”案发,吴芝圃下台,中央再没来郑州开会。这群别墅竟长年闲置,无以利用,也渐荒芜,室内墙粉剥落,地板朽烂。只是那幢主席别墅,永远紧锁着大门,自建成从未有人住过…… 

附- 信阳人吃人事件

【按语】本文作者为河南省信阳地区息县包信镇姜寨村人,现是浙江平湖一个中学的物理教师,是 “荷塘月色”博客的博主。姜寨村自1959年中秋至当年冬末的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出现空前的大饥荒,全村由397人饿死仅剩下90多人,有多户死绝,作者家原9口,仅余3口(父、母、姐),真是恐怖!作者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用朴素的语言,记述了当年活生生的人相食的悲惨情景,我看世上没有比人相食更悲惨的事了!刘少奇跟毛泽东说:“人吃人,你我要上书的。” 毛泽东也决不是不知道“人相食,要上书”。我今转载此文,是希望中国人永远不要忘记1959年的惨剧,永远不要忘记1959年活活饿死的同胞!希望那些盲目崇毛的极左朋友们,读了此文能夠觉醒,不要再以为三年饥荒饿死三千多万是极右派瞎编的。

序言

小的时候,常听大人们说起“59年”。比如谁家的孩子扔块馍馍头,或者丢下半碗饭,大人们总会带着责怪的口吻说:“要是在‘59年’,这块小馍头能救一条命!”,“这些孩子是没有经过‘59年’呀!”……当时对“59年”一词不甚了了,只是模糊地觉得大人们大概是对孩子们不珍惜粮食很遗憾,谴责几句,并不往深里想。即便有时挨上大人几句骂,也不会去介意,因为毕竟小学语文课本里还有“锄禾日当午”那首古诗。

后来渐渐长大了,上了高中,我才对“59年”一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原来,“59年”指的是公元1959年,恰处在我国发生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段内,在我的老家──河南省信阳地区息县包信镇姜寨村,自1959年中秋至当年冬末的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出现空前的大饥荒,全村由397人饿死仅剩下90多人,有多户死绝,我家原9口,仅余3口(父、母、姐),村里有多人吃过人肉(现还健在的有几位),有些人多次吃了多个死人的肉。从全国范围看,河南信阳地区的饥荒最为惨烈,丁抒先生在其文章里这样记述“……信阳地区‘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人被饿死’(白桦语)。仅息县就有六百三十九个村子死绝。固始县全县无人烟的村庄有四百多个。死绝的户数,光山县就有五千六百四十七户,息县五千一百三十三户,固始县三千四百二十四户。……”这就是所谓的“信阳事件”。

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明史里,曾发生过多少值得后人汲取的事件,但由于当时危及一些人的利益,很多没能记载和流传下来,无奈地被淹没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给后人留下的只有无限的遗憾。今天,就是这样一桩可能是空前绝后的历史事件,在我的学生时代,从教材到教师,再到官方口径,要么绝口不提,要么轻描淡写,要么归结“自然灾害”。长期以来,学术界对此事也是无人敢涉(近几年稍好),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一惨事似的。在我的家乡,常听到一些老人感叹:“再过50年,还有人知道‘59年’的事吗?”,“我们现在把‘59年’的事说给你们年轻人听,你们将信将疑;等到你们说给将来的人听,他们还会相信吗?”……是啊,等这些老人都去世了,又有谁来见证这一事件呢?眼看家乡经历此事的老人越来越少,我的心情十分焦急。我也早想做这方面的记载工作,但因自己并没有亲历‘59年’,而且终日忙于教学工作,无暇去倾听和记录。1999年之后,我因生计离开家乡来到浙江平湖,离家乡远了,这件事情做起来就更加困难。

2005年暑假,我回到老家河南信阳,终于有时间在家乡小住几日,其间和乡亲们座谈,请他们叙说自己“59年”的经历。每个小人物为活下来而苦苦挣扎的的经历,都是一段渗透着血和泪的悲惨故事,真是惨绝人寰,令我惨不忍闻!他们大都60岁以上,称呼着我的乳名,让我倍感亲切。我注意到,老人们提起“59年”,在他们刻满皱纹的脸上,掠过的总是悲哀和惊恐的神情。这是可以理解的,在他们尘封的记忆里,是家中多位亲人活活饿死的凄惨场景。40多年来,他们也许对亲人的哀思时断时续,但一定从未忘记。纵使时光流逝,把记忆洗涤至淡漠,但终究可以拾起那曾经是刻骨铭心的记忆片段来。现在,又偏遇上我这位“多事之徒”,竟把这些片段收罗了起来,于是就成了这本《“信阳事件”中的家乡》(暂取名)。

关于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的记载,丁抒先生在其《人祸》中、曹树基先生等一批作家和史学家在其文章中都高度宏观地进行了记录和分析。笔者认为,从总体和宏观上居高临下地把握这一历史事件当然是必要的,但深入下去,从微观上记录最底层小人物在这场人类史上的大劫难中,幸存者是如何活过来的,死去者是怎样悲惨死去的,当时的人们是怎样的社会心态等,同样必要。我早已给自己定下原则,即记录的故事必须真实可靠,记录用词要恰如其分。必须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尽可能听当事人亲口叙述。笔者是搞理科教学的,既没有把悲凄故事调理成文诌诌辞章的手笔,也没有把哀苦事件演绎得让人畅快淋漓的心情,笔者要用朴素的语言,表述出家乡人在这场大饥荒中的实际生活情景,亦即力争要做到朴素和真实。假如您读了我的文章,达到了这样的目的,我就念“阿弥陀佛”了!再一点,笔者原本打算文中“只记不议”和“只记不抒”,来个“面无表情说事”,以为这样可以给读者一种信任感,然而人非草木,我终于认清自己其实是性情中人,所以文中不少地方在“记”的同时,因情节使然,还是有意无意地加进几句或小段的“议”或“抒”。在此笔者请求读者给予谅解。

时值暑假,天气炎热。农村条件差,加之我的电脑打字功夫又“不咋的”,汗水从胳膊流下,每每滴到键盘上。就是这样,我还是白天采访、座谈(拉家常)、倾听,晚上整理、记录,经常工作至深夜。疲倦了,站起身到院子里走走。农村的夜晚一片漆黑,乡亲们已早早睡去,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蛐蛐的鸣叫。家家房前屋后栽着许多树,枝叶茂盛,夜风吹来,发出令人心怵的沙沙声,我的心情愈发不能平静。就是这个村子,就在40多年前,仅几个月内,300多条人命逝去,而且又都是稀里糊涂地饿死的,有的死后肉竟被当时活着的饿极的人煮着吃了,有的全家死绝——我几乎怀疑,这是真的吗?听母亲讲,我家房子附近几处空宅地,都是“59年” 饿死绝户的家宅所在地。全家人饿死光了,房子便成了空房,常年没人住,也没人修缮,后来便倒塌掉,再后来夷为平地,就是现在的空宅地。

假如真有所谓在天之灵,相信这些本不该饿死的人们,他们的灵魂一定会在上苍保佑我,保佑我不会因自己的文章而招惹祸端。我知道,“长江水没有回头浪”,人死不能复生,我没有能力让屈死的生命转阴还阳。我一介教书匠──一位普通的中学物理教师,尽己所能,记录着这些生命屈死的经历,本无他意,目的只有一个:记住过去,走好现在。

愿我们的后人生活在没有饥饿和迫害,没有打斗和杀戮,没有独裁和专制的世界里!

愿我们的后人生活在充满友爱和爱心,人与人之间平等、互助、诚信,崇尚法制和人权的世界里!


旧事记忆

今年暑假,我携妻、子一行三人,回到老家河南息县包信镇姜寨村。到家的第二天,我起床很晚。母亲依旧勤快,早早地把饭做好,等我起床用餐。自2002年暑假至今,我们母子整整三年没有见面。母亲今年已70高龄,身体又不好,还要给弟弟看孩子。自从2000年冬父亲去世,母亲可谓既孤独又忙碌。这些年中,每年我都会尽力所及给她寄去些钱,她自说生活过得还不错,我看她气色也较前好多了。

早饭后,我们母子坐在过道里聊天。不一会儿,东院的姜汉义和北院的姜树远走进来。两人都是我家的邻居,简单寒暄之后也在过道落了坐。大家先是感叹岁月匆匆,接着便畅谈今天的幸福生活,再后就聊起父辈们从前如何如何吃苦。最后,把话题转到家乡“59年”的饥荒上。

“饿死了很多人。开始人不敢逃,队长姜树森说了,逃跑的人将永远见不到姜寨树梢!” 姜汉义说,“后来实在不行了,有人还是偷偷逃到外乡。不然,我们全村恐怕要死绝!”说到此,他显得有些激动。

这里提到的姜树森,“59年”时是村干部。这个人实在是坏透了,我曾综合多人对他所作所为的描述,却始终没有发现能体现他人性的一面。他把各家各户的锅全部收去砸碎,让村民们吃大食堂。吃不饱,他又不准人家开小灶,“不准私人冒烟”。村民们无奈,只好半夜里偷偷在自己家用盆或罐煨一点野菜。可他十分灵通,总能顺着烟味寻过去,端起盆罐不由分说摔个稀碎。母亲曾亲眼目睹一村民因为吃不饱,把自己偷着煨的野菜兑在稀饭里,被他发现后,他竟连碗带饭端起来扔到水塘里,嘴里还说:“湖南大米白亮亮的,不好吃吗?你偏兑那绿儿叭叽的野菜干什么?”;村民们在大食堂只能喝到极稀且限量的稀饭,但他和亲属及其他干部却可以吃到馍馍,还经常加夜宵。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在全村397口人饿死300余人的情势下,他的老婆居然还生孩子;村民稍不顺他意,只消他一句“滚吧,上午没有你的饭了”,这位村民就要饿肚子;由于他执行上级政策“积极”,竟成了外村学习的典型,前来学习取经的外地干部络绎不绝。然而浮夸终究是浮夸,饥饿终究是饥饿,正如常言所云:“纸包不住火” ──村民们带着菜色的面孔,瘦弱不堪的身躯,不就是对外地取经者无声的倾诉吗?于是,每逢外地取经者到来,他都强令村里因饥饿而瘦得不像人样的村民,躲到偏僻的厕所里去。

饿死了那么多人,姜树森自然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承认,甚至不准别人说“饿死”二字。我的父亲那时年轻气盛,因为干部偷吃夜宵的事和他顶撞起来,两人一路边打边走,找村支书张永凤评理。张是一位老谋深算、两面讨好、“狡猾”如狐狸的人。 “59年”后,张和姜树森二人虽然都“栽了”,但张几乎没有什么民怨;姜却激起民怨沸腾,在“民主补课”会上,村民们怀着满腔仇恨,一哄而上对他进行殴打,有人差点咬掉他的耳朵。

当着张永凤的面,父亲据理力争:“你们领导干部搞特殊化,竟偷着吃夜宵。群众干着重体力活,却终日吃不饱,饿死那么多人……”

姜树森一听,脸色骤变,一脸严肃地对张说:“支书,你可听见了,他竟说死那么多人是饿死的!──谁敢说这些人是饿死的?!……”

不过,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下场很悲惨。“59年”后,他被戴上“坏蛋”帽子,在村里接受管制。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得了中风病,只能靠拄着棍子艰难挪步。有一次,他和时任村干部的姜汉营在吃饭场争吵起来,好象是抱怨村里对他不公平,竟委屈地说:“我想起来(你们对我的不公),就想哭上三天!”,姜汉营立即回应:“俺想起来,能哭上三年!!”显然,姜汉营的言外之意是“59年”的事。后来,他的中风病加重,和儿子、儿媳的矛盾也加剧,家庭关系近一步恶化。夜里,绝望的他干脆喝农药自尽了。大清早,死讯立即在村里传开。记得那天很巧,母亲早早帮我打点好行装,我怀揣高招录取通知书,正准备离家赴外地求学去,时间应该是1984年9月中旬。

“你的父亲逃离家乡后,有一次饿得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用两毛钱把人家准备喂猪的半筐红薯皮买下吃了……这件事你父亲跟你说起过没有?”姜汉义问道。

这件事父亲生前多次跟我说起过,那是他逃往安徽省临泉县去寻我的母亲和姐姐的路上发生的。此前大约20多天,我的母亲带着6岁的姐姐历尽艰难偷逃到临泉,暂栖在父亲的朋友韦天斗家里,靠白天在田野里刨寻小红薯为食。当时安徽临泉的情况稍好,还没有出现饿死人。

常言道“有个朋友开条路”,这话一点也不假。人生多磨难,世事多波折,能交几个相知、相帮的朋友,岂不是人生一大幸事?试想,假如父亲没有这位朋友,情况会如何?对此,母亲最有发言权,她曾不止一次感慨:假如没有朋友韦天斗,她就会逃荒饿死在外地,就不可能有我们这一家人。当然,生活中常常有朋友出卖朋友、朋友迫害朋友的事,或者你有权有势的时候,我们是朋友;你倒霉的时候,我们是路人。这种人是最令我憎恶和嗤之以鼻的。我为交了这种“劣质朋友”的善良人感到惋惜和难过,愿天下人人都不再交上这种朋友!

坐在门后的姜树远终于不再沉默:“关于‘59年’的一些事情,怎么说呢,好象都是上天注定的……”他停顿一下,脸上现出一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神秘。我疑惑不解,示意他说下去。

“以前民间传有一本‘推背图’,对于这一阶段的中国历史,有一张‘大牛抵小牛,小牛回了头;小牛抵大牛,大牛没了头’的‘暗示图’。起初,我总悟不出其中的寓意,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把脸转向我问道:“你是文化人,你能明白它的寓意吗?”

关于‘推背图’,似乎从前听大人们提起过,那显然是愚昧的乡民们一种近乎迷信的无稽之谈,一向认为不屑一顾。我始终不能明白,那是因为无知而迷信呢,还是因为无奈而寻求一种心理安慰?听着他对所谓“暗示图”近乎胡诌的解释,我既觉好笑,又感到悲哀。但出于礼貌,我还须做出貌似洗耳恭听和完全赞同的表情来。这对我是何等的痛苦和无奈!

这时,妻子杜萍拿出我们刚买的数码相机,想试一下这款新品相机是否好使,就对着大家取几个镜头,还声、像同步录了一段像。不料,两位邻居顿时紧张起来。姜树远怯声道:“咱们说这么多,不知有没有对政府不利的话……”
此言一出,谈话场面立即陷入尴尬,大家无语。

我非常能够理解他们。在他们尘封的记忆里,存留的是诸如“证据”、“揭发”、“反动”、“批斗”、“镇压”等一系列令人心跳的恐怖片段。他们有理由怀疑:杜萍的拍照和录像,是不是要作为“证据”去“揭发”他们?……

我看出他们的心思,慌忙解释,并让杜萍把录像当着他们的面删去了。两人仍将信将疑,几乎同时站起身,稍作道别,匆匆离开我家过道这个“是非之地”。


吃人肉(一)
──她只吃一次人肉

“59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几个月来,因一直吃不饱,大家身体格外怕冷。几天前,干部要求几个人共睡一个被筒或一个间房,大家互相依偎,也好御寒。狗(姜树远的乳名──笔者注)娘就和姜振安妻子朱氏、狗妮儿等四个女人睡在一个小房间里。

狗娘是一个经常吃人肉的主儿,之前她多次夜里去割死人肉,回来自己偷偷在罐子里煮食。她的胆子特别大,在刮风下雪的夜晚,去割荒滩野地饿死的人的肉,她一般都是独来独往,从不害怕。再者,她吃人肉的事除回避生产队干部和一些积极分子外,一般社员则一概不避讳。这一点是其他吃人肉者不能比的。

这天夜里,狗娘又从野外把一个饿死的小孩的两只胳膊截掉兜了回来。在房间里,她把小孩胳膊截成一节一节的,先用坛子炖了一只胳膊。肉尚未煮熟,房间已经充满奇香。

终于煮熟了。狗娘揭开盖子,用筷子扎了一块热气腾腾的人肉,一边用嘴轻吹热气,一边贪婪地咬下一口,嚼了起来。

“真香啊。大家都来尝尝吧!好吃得很啊!香得很啊!” 狗娘一边嚼着人肉,一边说。

开始,饥肠辘辘的几个女人还犹豫不决,但闻到满屋的香气,又看到狗娘吃得那样津津有味,她们再也无法拒绝。两个女人赶紧过来,每人捞起一块就吃。狗娘见和自己睡一个被筒的朱氏仍然坐在床上犹豫,就用筷子夹起坛里仅剩的一块人肉,交给狗妮儿,让狗妮儿递给一床之隔的朱氏。谁料狗妮儿接过来,自己吃了起来。

朱氏没有吃到口,心里有些不快。狗娘说:“没关系,我再炖另一只就是了。”
接着,她把剩下的另一只胳膊也给炖上了。

第二坛人肉煮熟后,朱氏不再犹豫。她下了床,来到罐子旁边。狗娘用筷子在罐子里给她挑选一块肉质好、炖得烂的人肉递给了她。她战战兢兢地吃了第一块,感觉很好,只是还没有吃饱。她又向狗娘要了第二块。

据朱氏自己后来说,这是她唯一一次吃人肉。


吃人肉(二)
——煮人肉,炼人油

姜寨吃人肉最多的,孩儿娘应算其中的一个。

一天夜里,她和弟弟姜树彬一起,从“万人坑”旁边的干沟里背回一个饿死的人。尸体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性。由于两人身体饿得都很虚弱,他(她)们轮换着才把尸体背回家。二人先把尸体的头割下,用刀费力地把颅骨砍开,取出人脑,放在大窑碗中,足足有一大碗;再打开膛,取出心、肝、肺等。最后,把四肢和躯干各个部位的肉全部剔出。人肉装了满满一盆。尽管这个人是饿死的,但其皮下还是有一层薄薄的脂肪,他们又把人的瘦肉和人脂分开来。孩儿娘说:“人的脑子很好熟。半夜里,我煮开半盆水,把从颅骨内取出的一大碗脑往开水里一倒,脑就沉下去,因为这是生脑。放些盐,再稍烧片刻,脑就漂了起来,可以吃了。人的脑子其实很好吃,很香。”

写到这里,我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我几乎怀疑:吃的真是人吗?真是人在吃吗?事情怎么会至于这样?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写到一个迫害狂总怀疑别人要害他,要吃他,那毕竟是艺术虚构。然而,公元1959年发生在家乡的人吃人,可是千真万确的。假如让伦理家或道德家知道这样的惨事,他们肯定会破口大骂吃人者“没有人性”或“没有人道”。我以为这些“家”们大抵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属于“饱汉不知饿汉饥”那种。不信饿他们三天,那观点就很可能会改变。事情发生在历史上,我们要历史地看问题。求生是人的本能,在一万条生路给你堵死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后,你没有理由要求每个人都不走最后一条没有人性的求生之路。吃人者和被吃者是同等悲惨的,而制造这种悲惨社会局面的罪魁祸首,则是最“没有人性”的。

孩儿娘和姜树彬把人脑吃完后,再把人肉煮熟,把人脂炼成人油。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二人把煮熟的人肉装在一个大坛子里,把炼制的人油盛在一个小坛子里,连夜在她家附近干了底的大塘底部偷偷挖坑,把坛子埋起来。剔光肉的人骨头,也坑埋在大塘底。之后,每天夜里他(她)们就偷偷扒开坛子上的封土,掀开盖子,取些人肉和人油,用罐子煨热吃。冬天气温低,他(她)们的人肉一直吃了很长时间。

孩儿娘还向我介绍她煮人肉的体验:“人肉不同于其它肉。你别看人皮和人肉很薄,可是用水一煮,很快膨胀,人皮和人肉都会变厚。所以人肉是越煮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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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大屠杀,还有几个幸存者作为证据。
这三年大饥荒,死了数千万人,所有证据都是旁证,我就没看到有一个文章也好,调查也好,提到某村某大队,尚健在,他她回忆,哦他叙述,他们家,亲戚谁谁饿死了。难道这是中国文学的特点之一?
那你说怎么写?当时的见证人回忆当时的场景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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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大屠杀,还有几个幸存者作为证据。
这三年大饥荒,死了数千万人,所有证据都是旁证,我就没看到有一个文章也好,调查也好,提到某村某大队,尚健在,他她回忆,哦他叙述,他们家,亲戚谁谁饿死了。难道这是中国文学的特点之一?
这个来
犹太人大屠杀,还有几个幸存者作为证据。
这三年大饥荒,死了数千万人,所有证据都是旁证,我就没看到有一个文章也好,调查也好,提到某村某大队,尚健在,他她回忆,哦他叙述,他们家,亲戚谁谁饿死了。难道这是中国文学的特点之一?
回忆的人就是可做证据的幸存者。难道你希望饿死的人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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