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顽的乙方
愚顽人心里说:“没有神。”他们都是邪恶,行了可憎恶的事,没有一个人行善。
——诗篇14:1
《蛮横的甲方——重读〈旧约全书〉》(以下简称《甲方》)一文,是我1998年冬至1999年春写的一篇小文,收入我2000年1月出版的批评、杂文合集《林中响箭》(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年1月出版)中。然而“人的道路不由自己,行路的人也不能定自己的脚步。”(耶利米书10:23)富有戏剧性的是,时隔七年,我撕心裂肺地在上帝面前认罪悔改,并于2005年8月7日受洗,成了一名基督徒。
以基督徒的眼光来看,《甲方》当然是漏洞百出、不经一驳的,但是由于《甲方》中的许多观点在当代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中具有一定代表性,一些朋友至今还在为《蛮横的甲方》拍手叫好,批评现在的我“失去了战斗锋芒”,为我信主感到“惋惜”。鉴于持这种观点的朋友不在少数,未及一一答复。我只好为此写一篇专文,作一个回应。
首先要说说《甲方》一文的标题。表面看来,《甲方》一文甚是咄咄逼人,但我自己知道,当时的我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行文中充满了浮躁和错谬。我煞有介事地把副标题定为“重读《旧约全书》”,存在着一种潜意识,那就是想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告诉读者,在此之前我已经完整地读过《旧约》。然而我自己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真实的情形是,我1985年读高中时买过一本《圣经故事》,此后我又有几次机会在朋友处见过《圣经》,但我自己一直未曾拥有过一本《圣经》,我只是支离破碎、生吞活剥地读过圣经中的一些片段。完整地读《旧约》,是根本没有机会和毅力完成的;至于读懂,就更无从谈起了。基督徒都知道,没有信心的带领,读懂圣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对愚顽的我而言,更是如此。在写作《甲方》时,我像写作其他批评文字一样不负责任,我没有完整读完旧约就匆匆落笔,而且火力猛烈。旧约总共39卷,我完整读过的只有《创世记》、《约伯记》、《雅歌》等几卷,至于其他,我根本没读。书是借的,朋友催讨得紧,加之书的开本比较小,是64开本的,字特别小,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哪怕是囫囵吞枣地读完。
1995年,我又跟朋友借了一本32K的圣经,由于生存压力,我也一直未能好好读,本想据为己有(那是我唯一一次对别人的书起过歹念),怎奈朋友多次催讨,始终不曾忘记,我的阴谋竟然未能得逞。我拥有一本真正属于自己的圣经是在1997年。当时我和作家刘年、小说家庞亮同逛潘家园旧货市场,见地摊上有一本《圣经》(研用本),于是花了20元买了下来。这本圣经非常好用,不仅经文全是串珠的,后面还附有《新生命学习纲要》和有关经文索引。这个版本的圣经是供传道人讲道用的,对于初次接触圣经的读者来说,虽然有些深,但也容易让人接触到基督信仰的核心,实属不可多得。然而这个版本通读起来也不方便,书虽然是32开的,但为了印刷有关串珠的经文章节标号,字体太小,读得时间一久,就头晕眼花。我好多次试图把这本长达二百万字的厚书(圣经正文一百二十万字、有关附录一百万字左右)读完,但是每一次都打了退堂鼓。我总是在《创世记》、《马太福音》等几卷书里打转转,所得也难免断章取义。写作《甲方》一文时,我读的就是这本《圣经》。
当时的我屡战屡败,悲愤交加,觉得天底下就数自己委屈,就数自己无辜,于是想好好读读《圣经》。过去,每当心情不好,我都要读一会儿《圣经》。也许是由于《约伯记》中约伯的自义跟我有几分相似,我对《约伯记》这一卷书爱不释手,只需读几小段,情绪就能很快平静下来。可是这一次,我竟然无法得到安慰。花了几天时间,把《圣经》跳着读了几十页,我就把自己的激愤与苦毒用一篇文章发泄出来了,这篇文章就是《甲方》。
现在看来,蛮横的不是“甲方”,而是“乙方”,是我自己。我不仅蛮横,而且愚顽。我对待一切的态度都是极不老实、极不客观的,对《圣经》也是如此。没通读过就没通读过,却暗示读者自己在“重读”,好像自己多么博学多才似的。以理性标榜自己,以科学涂抹自己,是我的惯伎。但从我当时对《圣经》的态度来看,我一点也不理性,一点也不科学。我纯粹是作假见证——就像那些自以为义的知识分子们一样。上帝透过《圣经》警示人类,“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出埃及记20:16),而我给文章定这么一个说谎的副标题,简直是作假见证陷害神了。好在上帝是慈悲怜悯的,他没有按我的罪恶责罚我,反而赦免了我,并且赐给我属天的平安、喜乐和永生,他的名真是应当称颂的!
其次,由于我未能耐心系统地读完旧约部分和新约部分,未能明白旧约是新约的影子,新约是旧约的实体,未能明白旧约中的预言和预表,而我又好大喜功,不甘寂寞,试图把旧约和新约割裂开来,写一篇比较“轰动”的文章。其结果是,我未能免俗,拾人唾余,把从唯物主义者所写的历史书中学来的陈词滥调当成自己“独立思考”的成果。最后,我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基督教当成人造之物。既然是人造之物,就可以随便篡改,任意肢解。对于神所默示的、原文毫无错误的圣经,我没有完全地认知和接受,而是任意割裂,断章取义,望文生义。
在《甲方》一文的开头,我说“《旧约》原是犹太教经典,基督教产生以后,《旧约》延袭了下来。基督徒把自己的经典《新约》和《旧约》两部书订在一起”。这样的表述,不仅违背历史,也造成了批判矛头的偏移,我本来是想写篇急就章式的批判基督教文化的文章,最后却弄了篇瞄准犹太教文化的四不像。无论是批判基督教文化,还是批判犹太教文化,我都全无资格;把基督教文化和对基督的信仰划等号,更是荒谬之极,然而我却在荒谬中不能自拔。耶稣基督告诉我们:“你们不要论断人,就不被论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路加福音6:37)。即使论断一个人,那都是僭越上帝的主权,更何况论断上帝,论断上帝的选民?可是当时的我竟不知天高地厚,凭着一支秃笔,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战士模样,横冲直撞,疯狗般逮什么咬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旷世奇才。
再次,我在行文中把天主教和基督教新教混为一谈了!这真是可笑,我这样做,纯粹出于对基督教史的无知。对于一个基督徒而言,天主教属于广义的基督教,但是天主教的许多教义随人意谬解圣经、歪曲圣经,就是毫无《圣经》依据。圣经明白无误地说:“我向一切听见这书上预言的作见证,若有人在这预言上加添什么,神必将写在这书上的灾祸加在他身上。这书上的预言,若有人删去什么,神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圣城,删去他的分。”(启示录22:19)天主教特别是中世纪成为的天主教,虽有基督教之名,却是一种“混合主义”的大杂烩,其中既掺杂了希腊、罗马多神崇拜的内容,又掺杂了伊斯兰教的教义,甚至还掺进了佛教杂质。而依据圣经,“我是耶和华你的神,曾将你从埃及地为奴之家领出来。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像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因为我耶和华你的神是忌邪的神。”(出埃及记20:2-5)“别神的名,你不可提,也不可从你口中传说。”(出埃及记23:13)
天主教既然连上帝诫命的第一条都公然违反,而且长期不肯悔改,甚至把教皇的权威置于耶稣基督之上,把教皇的敕命置于圣经之上,那么我们就应当把天主教会所做的一切跟基督分开。把天主教的罪恶与错误扣在基督徒头上,甚至扣在上帝头上,不信之人都喜欢这样张冠李戴。写作《甲方》时的我人云亦云,把罗马教廷的许多罪恶栽赃到基督教会头上,真是愚昧之极!
第四,《甲方》犯了一个特大错误,那就是偏离了为基督徒和现代人共同认同的政教分离原则。在字里行间,我不仅有着借题发挥、含沙射影的写作动机,在我的思想观念深处,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政教不分,混淆了政治语境和宗教语境,混淆了政治规则和宗教规则。《甲方》一文能够引起不少朋友特别是知识分子朋友的共鸣,有着深刻的政治原因。《甲方》一文多多少少道出了国人渴望民主自由的强烈心声。在当下的中国,你如果不在文章中进行一点民主自由的特技表演,你准会像个怪物一样被孤立。对一个文字工作者而言,你文字中民主自由含金量的大小,与你的身价成正比。在某些语境下、在某些场合里,政治标准如果不是唯一的标准,起码也是首要标准。而“政审合格”的主要标志,往往以对中国文化和中国当局的批评为准。《甲方》一文正好符合这所有的未成文标准,占了这样的便宜,我其他的批评性文字也占了些类似便宜。在谈论其他问题时,这样处理也许并无太大不妥,但是在谈论信仰问题时,混淆政治与信仰的分野,这是惊人无知和自相矛盾的。我在不少言论中表述了“政教分离”的思想,但是在思考基督问题时却对政教分离原则视若无睹。
众所周知,政治问题和宗教问题是两个全然不同的问题,标准也天壤之别。不能把政治原则运用于宗教领域和宗教语境中,即使这种原则多么正确。可惜当时的我只看出了他人政教合一的霸权意识,却未能看出自己政教合一的霸权意识。而我又忍不住读书人那种与生俱来、指点江山的裁判欲,才闹出了笑话。政教不分,政治情绪蔓延,政治标准横行,把任何语境都当成政治语境,把任何领域当成政治领域,这实际上等于取消了宗教信仰。就连许多专制统治者都至少在口头上承认人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而处处标榜自由的我,却不肯承认和尊重基督徒的信仰自由,非要给基督徒规定一个信仰的方式,真是愚顽。如果一种信仰必须服从于无神论者,那么这种信仰就不是真信仰,它只是政治的奴婢。
《甲方》一文中存在的错误,还有很多,一个愚昧的无神论者对上帝的狂妄谈论,比科学盲对科学的谈论还要可笑千百倍。鉴于篇幅所限,在此暂不一一展开检讨。
“凡咒诅神的,必担当他的罪。那亵渎耶和华名的,必被治死,全会众总要用石头打死他。不管是寄居的,是本地人,他亵渎耶和华名的时候,必被治死。”(利未记24:15-16)
按照旧约,我写《蛮横的甲方》那样悖逆的文章,是犯了亵渎上帝的大罪。而根据圣经,“只在一条上跌倒,他就是犯了众条。”(雅各书2:10),更何况,对于上帝的诫命、典章律例,我还真是犯了众条,每一条都是该死的大罪。然而感谢全能的上帝,我的罪再大,也大不过上帝的恩典。因着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所流出的宝血,污秽不义的我,不仅三十八年中所犯一切行为的罪、言语的罪和思想意念的罪都得到了赦免,而且还能藉着上帝的越格之恩“因信称义”(罗马书5:1),创造天地万物的上帝实在“是有恩典、有怜悯的神,不轻易发怒,有丰盛的慈爱”(约拿书4:2)。
受洗以来,奇妙的上帝帮我放下了多年的骄傲和顽梗,每日读经祷告,并创办了一个查经小组。重读七年前的旧作,圣灵引导我写出《愚顽的乙方》一文,算是对《甲方》的一个回应和清算,同时也向所有还没有接受耶稣的朋友们传扬一个特大喜讯:“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因为神差他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约翰福音3:16-17)
“既然借着他在十字架上所流的血,成就了和平,便借着他叫万有,无论是地上的,天上的,都与自己和好了。”(歌罗西书1:20)
哈利路亚!阿们!
作者老酷,来自宁夏,现居北京,传道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