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灌水 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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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躲藏   我从柜台后面那个脸上妆化得很浓穿绿制服的姑娘手里接过一叠人民币装进口袋,然后出了邮局的大门。眯起眼看看天上的太阳,吐掉口香糖,骑上车进了校园。
  “这是你的五十,欠你半个月了不好意思。”
  “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晚上我请你喝酒。”
  “行。”我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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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发现不对劲时,好象是进大学快一年时。走在大街上,有个男人拦住我问我师傅要不要茶叶?这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男孩子了。
  那时我二十岁,在杭州的一所大学念书。我感到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在他人引导下昂然前行的男孩子,社会给我的新的角色已经是一个成人了。这个发现真令我自己激动万分,我跟兜售茶叶的男人说不我不要茶叶。
  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自由淹没了我,让我找不到哪儿是我的方向,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我认识许小燕是在军训的时候。那年夏天特别热,整天的操练、瞄靶、内务,搞得人疲惫不堪;常常是回寝室把步枪一丢便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了。从部队来的教官是与我校军民共建单位南京军区第一集团军的官兵,大多是老兵,军校出身的肩膀上有星的军官并不多。兵油子们担任我们学生军的排长,领着我们一帮子学生胡闹。
  有空便喝酒,抽烟打扑克。一个排长甚至吹紧急集合哨拉一个排出去砸校门口老百姓的西瓜摊,只因为他买瓜时老乡没给足秤。现在想来我的许多坏习惯都是那时培养熏陶的,后悔不迭。
  军训过半时,在一次会餐上我认识了许小燕。几次谈话都很投机,她便隔三差五地来找我聊,我也去找她。我们还经常换上便服偷偷从暂充军营的校内溜出去,骑车到苏堤或者学校边上的植物园里,坐在草地上漫无边际地海聊,一聊就坐一个通宵。细节现在记不清了,也忘了我们到底谈些什么。只记得一个月色清朗的夜里,她的眼睛在西湖湖面上倒映的月光里闪烁这么一个意象。燕子长得很清秀很漂亮,有一头如水的长发,
  那情景现在想来仍让人心动。
  当时,在我吻她的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恋爱吧。
  后来,军训结束了。又是日复一日的上课、作业、实验、考试,以及大量的空亲时间。大学校园是个在杂烩,在这里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教师学生研究人员校工,沸沸扬扬一万多人一锅粥,各路精英荟萃包罗万象。从学生官僚,学生商人,到学生科学家以及学生娼妓,应有尽有千姿百态不一而足。我和好几个同学爱足球,爱音乐,也爱喝酒,于是交了许多朋友,大家喝酒抽烟侃大山,兴致上来时写几个歌谱上简单的和弦抱着吉它奏几曲或者放开嗓子高歌。常在一块儿玩。张明、杨军、汪晓涛都是那段时间结交下的,友谊保持了很多年。
  百无聊赖时,我们也干一些校方禁止的事,打麻将,玩二十一点,赌几块菜票而且乐此不疲。早上起来喝瓶酸奶,到收发室拿报纸看《参考消息》,了解一下外电对我党新动向的评价,飞机失事以及美伊冲突的最新发展,然后便要吃中饭了。吃过饭泡了茶点了烟,等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锁门铺毯子坐下来开四人党小组会议,一直打到半夜熄灯。燕子看不惯我这样做。她是个有上进心的女孩子,从中学上来学习一直刻苦,拿奖学金评三好,一直是好学生。她劝了我几次,我总半开玩笑地说“难道茫茫世界,除了学习成绩好以外别无他求?从小学到中学我这么认为过,我想当时你也是的对么?”
  “对的。”她讲。
  “可我现在不这么看了。”每次我都拒绝她的劝告。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也许仅仅为了表现出对自身过去及环境的反叛,并且刻意地追求这一点。而实际上,我都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真让我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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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每个人都吸着恒大西湖黄果树之类劣质香烟,烟雾弥漫。
  我面前的桌子上堆着十来块菜票,是下午羸的。正码好牌,忽然有人轻轻敲门,我们四个齐住了手,面面相觑,是学校查赌?杨军给在一边看牌观战的小明丢了个眼色,小明喊:“谁呀?”
  “是我,易兵在么?”
  我听出来是小燕,说,“小明你去开一下,是燕子。”
  大伙松了口气,接着拿牌。四、四、四、跳张。燕子进来坐到我身边,和大家打个招呼,便一句话不说地看我们打牌。
  “红中。”杨军快速打出风张。
  “小鸡”我的上家汪晓涛打了个一条。
  “吃,东风。”我亮出手里的二、三条。
  “这种牌都吃,真没意思。”小明在边上评论。
  “东风碰!别动别动。”
  “喂,我说燕子,我们打了这么长时间,早饿坏了,你给咱买点夜宵吧。八万。不会打打八万。”汪晓涛笑呵呵地讨吃的。
  “行啊,你想吃点什么?”燕子很爽快地说。我一直喜欢燕子的这个脾气,从不忸怩作态,跟大伙在一起时很给我撑脸。
  “蹄胖。”晓涛很认真地要求。
  “我不吃肉,我是回民。穆斯林。”小明说。
  “你是回民?那我是哥萨克人了,只吃肉。八筒。提一提裤子庄家上听了,小心啊。”老杨说。
  “啥都行,填肚子。都是劳动人民出身,不挑食。五条。”我下家是外系的一个麻迷,这会儿也想蹭一顿。
  “慢,五条慢。捉你劳动人民的五条。强行上三饶。”杨军把牌推倒,理清了让我们检查。
  大家把牌一推,稀里哗啦搓一阵,又开始逐段砌长城。
  “来,你替我枪几把,我去买吃的。”我站起身对小明说,然后转头拉起燕子。
  我俩拿了饭盒出来。天早黑了,我已不歇气地干六七个小时。
  因为是晚自习时间,校园里人迹寥寥,路灯泛着昏黄的光照着路,远远有几个小吃摊有红红的炉火,冒着热气。一对戴眼睛的情人穿得厚厚的背着书包走过我们身边,
  “我们高数老师真凶……”那女的对男的说着。
  “我说,”燕子有些怯怯地开口,“你真不能不打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没说话,边走边掏出烟点上,烟吸进肺里一阵咳嗽呛出来。近来气管出了毛病,抽烟太多。
  “你的每天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你什么事也不看也不干,这样下去行么?”她又
  老生常谈地跟我讲道理。
  “买十五个油饼。”我说。然后站在摊边上一个个地数,装进带来的饭盆里,我和她各拿了两盆。我们往回走。
  “我告诉过你,你别他妈的跟我提那些所谓的牛人,想起那些人装模作样的样子我直犯恶心。我也不想再拼了命地学习就象当初在中学向往大学一样,向往自己有一个好的成绩。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我不想带着刹不住车的学生学习惯性,本能地在大学里啃书本。”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一时我心里很虚,“我也不知道。”我承认。“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这辈子不可能以搞学问为生的。也许就这样混到毕业,拿了文凭回家找个单位挣钱,买房子娶妻子生子。”想到我自己一无所知的前途,我不禁有些心酸地灰心了。大道理谁都会讲,要树立目标要奋发进取要做个成功的人,可这个社会能给你的和你所希望得到的之间常常有太多的差距了。“也许我就这样边毕业证也拿不到了。
  没办法,有劳动人民的劣根性在,成不了知识分子了。”我勉强对她笑。然后我俩都没有了话。走到寝室,他们仍在酣战,分食了我俩带去的油饼,马不停蹄。我又上桌替下了小明。燕子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跟汪晓涛,小明他们又开了几句玩笑,吃了个饼,就回去了。
  我没有起身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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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路上熙熙攘攘,永远是拥挤的人流和车流。快过元旦,每个商店都年底清仓大减价来招徕顾客,一派节日气氛。
  我骑车在市里闲逛。在杭州百货大楼前有几个姑娘在推销一种美国的巧克力豆,硬塞给路人品尝,我也尝了几颗。老外的东西味道怪,吃了几颗我便把剩下的扔了,买了串豆腐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嚼。我还是喜欢中国的,特别是食品。一群人围着摸彩,我凑过去看热闹,终于忍不住掏了两块钱,结果一下就中了个四等奖,是一本新年挂历。我挺高兴。
  我告诉售货员我要买几个半斤的二踢脚,她说半斤的那种受了潮可能响不了,建议我买三两的,或一千响的挂鞭。我说我一定要半斤的不管它响不响,只要劲大,过年图热闹。
  街上人多,老头老太太穿着大衣戴着红箍帮着民警维持秩序。
  我闯红灯,他硬要罚我两块钱,我被逼无奈,交了罚款,骂骂咧咧地回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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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是春天。
  晚饭后,我捧着茶缸在寝室里看我们那架破电视,燕子走进来,等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俩人时,她说,“我有话跟你说,你把音量关小点。”
  电视里是一个蒙古族打扮的人在唱民族大团结的歌。歌声嘹亮,只是画面有重影。我伸手关小了音量,顺便换了个台,是个瘦得象个妖精似的穿白大褂的人,好象是在谈如何健身长寿的。
  “什么事?”我随口问她,认真地听医生讲着。
  “你和从前不一样了,易兵。如果你以前告诉我你不喜欢学习只想等个毕业,或许我可以想象。可是现在,你是在为自己的放纵找借口,你是在故意表现你卑劣的一面。是不是这样?”
  “别那样饶舌,这不是你,有什么话直说,”我的思路从电视收回到现实中,忽然发现我一直害怕的那个时刻可能就要来了,“是的,我一无所成,无论父母、老师还是那些正派上进的同学都认为我一无是处自甘堕落无可救药。我一直希望有人懂得我,一直希望你理解我,就象我现在知道你一样我的燕子。我知道你要的是你男朋友的成功和引人瞩目,可你知道我么?现在你也要和他们一样向我提同样的要求了,”我一阵心酸,接着道,“我可以想象得到你会说些什么。我是你的话,我会说自己喜欢制造一件美好的东西,然后亲手把它打碎就象一件瓷器。”
  “你别这样说。”她在我面前低下头。
  “我告诉你燕子,我希望有挽回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从何下手,可是,”我沉浸在怜悯自己的悲剧气氛里,“可是我自己也不希望自己这么过下去。”我的眼睛模糊了。
  燕子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双手握住我的手“别这样,你别这样。
我仅仅想我们是不是该给彼此一个机会,各自做一些事情。每个人的路要自己来走。你应该去试试看。”
  我接下去听不清她又讲了些什么,平心而论,她讲得不错,只是我受不了。我一手捂着头支在桌上,只感觉到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我的手。不知多久以后她说她要回去了。我回过神来,我想这一切可能都是必然的,我自作自受。于是也就不想霍然变色破坏她营造的和谐分手的气氛,勉强送她回宿舍。我是不是很软弱?一点大丈夫的气概也没有。我们的赌桌,直到有一天被抓住了才散。那次我们大白天开着门放肆在打牌,铺导员出其不意地进来,我们手里捏着牌被活逮。半个月后,系里通知栏贴出了我们几个的处分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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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里如果来想拿奖学金只想每门都及格过关,说实话这日子是好混。时间也就变得很快。咱这百年老校,到处有一排排修长漂亮的法国梧桐。夏天浓荫蔽日,秋天落叶金黄,等过了冬天一场大雪,树们又淀出新芽时,我才有时间概念似的发现——又是春季了。

  我们朋友几个仍在一块儿玩。由于校办的足球杯赛要开始了,我们几个便开始早起锻炼练球、跑步、拉人踢比赛。都是铁杆球迷,又喜欢以身作则,对足球更是满腔的热爱。

  我是守门员,晓涛是右边卫,小明是清道夫。我在燕子离去后脾气特坏,常常一丢球就骂他俩,象根木桩杵在那儿不会补位光会挡我视线真他妈笨蛋!他们也不答话。有时骂急了眼,他们跟我对骂,球一开出来,便都住了嘴拼了命去抢断了。输了球红了眼时,便找碴跟别人干架,渐渐也有人知道校里有这么一帮球棍。
  春天的傍晚天气怡人。我们一帮人一块儿往校外逛,边走边吸烟,有句没句地开玩笑。已近黄错的路上走着好些上晚自习的学生,使我们几个看起来象校外进来的不务正业的痞子,其实我们刚干完一张一号图纸的设计,计算得头昏半天,今天踢了球洗澡吃饭,才浑身舒畅地出来逛。我们边埋走边无聊地和路上单身的女孩打趣搭讪,她们不理我们,背着书包很快地走开,我们哈哈地笑。前面有个姑娘穿着黑红相间的外套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我们跟上去在她背后不远随着她的步伐喊齐步走的口令。

  “一二一!”我们笑着喊,“立定!”

  那姑娘果然站住回过身来象看小流氓似的看我们。她二十多岁,象是研究生。
   “你们觉得这样有意思么?不要这样。”她摇着头和颜悦色地开导小流氓。
  “你以为我们喜欢这样做吗?不。”我反问她,然后摇着头越过她走了。
  晚上躺在床上看书,金黄的台灯光让我感到温暖。我翻着一本徐志摩的传记。顾永棣写道:“志摩把爱情看得极为重要,把爱情的成功当作生命成功的标志。”我慨然掩卷。我也是个重感情的人。可是到了现在又有哪个情怀肯来倾听我的心声,与我同欢乐共伤悲?

  我放下书,关了灯睡觉。在黑暗里自嘲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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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开始下雨,就是江南一带春夏之交时常下的那种很细很密的雨。总是雨,悉得人没处去,再这样雨下去,江淮堤坝又堪忧。
  我们每天憋在寝室里,下了课就打桥牌侃大山,讨论国家大事,辩论三峡工程以及美国的火星探测,或者就喝醉了洒上床挺尸睡到天亮。
  那天我在隔壁寝室和小明联手打当时特别流行的电子游戏《魂斗罗》,正来劲时,有人敲了几下。
  “你倒是推呀,用劲!”小明手里按钮兀自不停,双眼紧盯荧光屏。
  那人推门进来,是个女孩。她问坐在那儿抽烟神侃的一堆人,是不是在教九捡了把雨伞,那些天老下雨,大约问的就是雨伞。对上雨伞。晓涛站起来说对呀你的伞是什么颜色?她说是褐色的花雨伞。于是晓涛翻了一阵鄱出一把说是这把吧?拿去吧!女孩走过去说对就是这把真谢你了。我这时才看清了她,现在只记得当时的感觉是被震撼了。
  记忆里的她有一张白净匀称的脸和娇小的身材以及中国人里少见的挺直秀气的鼻梁。反正当时我的手停住了,小明在边上骂你他妈怎么不动了你把我拖死了!我没理他。那女孩接过伞就走了。我回过神来问胖子有没有问她姓名地址胖子说是忘了然后回头接着跟人侃。我嘟嘟囔囔在那儿骂他蠢。小明说怎么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了?易兵同志您贵姓啊?这姑娘是良民,保不定是哪个研究生的老婆要托福要伴读去美利坚去加拿大你算什么玩意儿?
  整个一老流氓。行了行了,不玩不去别在这儿碍事。说着推我出来,马上有人接我的手玩,枪声不断,荧光屏上不断有人中弹倒地,哒哒哒……
  后面几天,我总想起她。甭说他们,我都觉着自己怎么了让个小女孩儿把魂勾走了。我不该这样的。
  几周后的一个中午吃饱了从四食堂的快餐厅出来,我忽然看到她一个人走在下课的路上,行色匆匆。我追上去,喊她。“嗨!”她转头找喊叫的人,脚步没停,我和她并排走,说,“同学,你有没有丢
过一把雨伞?”
  “什么?”
  “雨伞。”我用手比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手势。
  “噢,有过。不过几个礼拜前已经找到了。”她停下脚步。
  “我知道。我看到了。那天你来取伞我就在边上,我看到你了。”
  我不容她有时间插嘴问什么便马上接着讲,“我坦率地讲,我对你印象特好,很想跟你认识一下。真的,这几星期来我一直在找你,今天找到了。我叫易兵,建工八九的,你愿意认识一下吗?”
  我喘着气,她呆在那儿看着我,好象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吴杰,能源九0的。”她笑笑说了句。我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她好象问我要了信箱的号码说是先写写信什么的。最后她说在吃饭去,要不菜要卖完了。
  “再见!”她又匆匆地走了。

  “吴杰,”我手托着腮,啜着啤酒,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她,“你想想听听我的过去么?”
  “当然想啊。”葡萄园咖啡屋暗红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平添了几分朦胧和妩媚。
  “以前,我是个腼腆害羞的男孩,自我感觉良好,还不象现在这样恬不知耻自以为是。你别笑,这是真的。进大学以后,也患了一阵子流行的青春抑郁症,整天编幻想故事写伤感诗。后来,别人都走出来了,学习的学习,入党的入党,我呢,小儿麻痹,急性肝炎转慢性了。到现在还落着这病根。想起来真是苦,满眼都是泪啊!”
  我抬手作拭泪状。
  吴杰拿起桌上纸巾,笑说:“来我替你擦擦。”
  “谢谢你。”我捉住她的手。
  “你盼着长大,盼着成熟好先从枝条上落下来是么?”她笑问,把手抽回去。
  “不。我的病是我到现在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期望有个生活变得美满的转机并且我也一直在等。我的希望并不辉煌,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招谁也不惹谁,可别谁都来要求我有上进心,就好象不去拼命不去挣扎不去扼住命运的喉咙就是自甘堕落自我放纵一样。我的希望朴素么?”
  “朴素。”
  “可是我总听别人对我讲别介易兵,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我笑吟吟地看着她,“是这样的么?吴杰?”
  她低下头玩手里的杯子,脸上的笑淡了,灯光下的清啤变成褚红色。
  “我不知道。”

  也许是潜意识作怪,我总是带她到苏堤,到植物园,她坐在草地上,而我枕着她的腿。就象以前和燕子一样。
  “我和你以前的女朋友比谁漂亮?谁对你好?”她问我。
  “你漂亮。你对我好。”我说。
  “她也这么问你,你怎么答?”她笑问。
  “我会说,你漂亮,你对我好。”我说。
  “你到底是说谁好?”她不依不饶。
  “既然你逼我说”我笑答,“那我告诉你,无论我面对着谁说,我都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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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来了,天又热起来,每天都是艳阳中天令人不敢正视。我们均投身于自己热爱的足球赛事中。分组,小组循环力求出线。一场接一场的恶仗,每次下场均伤员累累。吴杰总是替我担心,让我们踢的时候小心。我安慰她没事的。男孩子踢球就是这样不要命的,别怕。我那时全部心思都扑在足球上。赢了球我们就兴高烈地去喝酒庆贺一醉方休,输了我们也去喝,垂头丧气发誓下次要扳回来。
  我因此而抽不出很多时间来陪吴杰,老杨告诉我她每场比赛都来看,有时一个人来看完又一个人走了。
  后来眼看出线进前八强的机会千钧一发大家都很急,踢球象拼命。一次杨军从左边带球下底,正要传中,对方后卫抡起一脚踹他肚子上,他痛得倒在地上起不来。我们冲上去要抓住那小子打。老杨捂着腹部抬起来拦住我们说别打架,踢完比赛,别误了出线。
  然后又带伤在场上奔跑。
  可我们还是没能出线,输在净胜球上。
  大家心里都特窝火,晚上球队到餐厅去喝酒。七八个男孩,还有两三个女孩陪着,吴杰也在。大伙都没什么话,偶而一两句也是强作欢颜,大都自斟自饮。吴杰在边上看着我一杯接着一杯地灌,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拦住我,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去,呛出了泪。
  我心里一片茫然,输球带来的是再一次的空虚和失败感。我抓住吴杰的手,把她拉过来对她说:“你不要离开我,帮我一把。”她任由我握着,垂下眼睑不说话。
  这时下午跟我们争出线权的那个队也进来喝酒,说说笑笑的样子。踢伤老杨的那个后卫带着女友进来,看了这边一眼,转头跟她说了句什么,两人笑起来。我感到热血上涌,站了起来。小明已经先走了过去,走到那人面前,二话不说,一瓶子干在他脑袋上。
  我看见血从他脸上流下来,滴在地板上。然后的事很乱,只记得两方全上了,大干了一场。起初吴杰还用力拉住我不让我过去,我一急,发狠道,“关你屁事,滚开!”挣开她抓起酒瓶就冲过去。想起来那场架打得很痛快,那个后卫好象后来头上缝了十七针,当时是满脸的血,溅了我们一身。最后小明终于被拘留了十五天。当夜我们打完就跑了。
  到另一个酒店买了酒边走边喝,一路大呼小叫,唱着崔健和黑豹的歌。我醉了,吐在路上,弟兄们也一个个歪歪斜斜走不直线,到处血红着眼睛找路人寻衅。好象只有吴杰一个人还清醒些,她扶我们回寝室,把小明晓涛他们安顿好,再过来用凉水帮我擦脸,端水给我喝。寝室里早熄了灯,只有谁的收音机还开着,“文广”的谷勇华还在播着说不出名的老情歌,缠绵得让人心痛。对面楼里透过来的惨白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脸色苍白。我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对她也是对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内容,只见她不住地点着头应着我。后来我看见她坐在我床边上垂着头流泪,我心里一阵难过说,来,我替你擦擦,别哭。她摇摇头止住泪水,锁紧眉端详我,我问她干什么她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她俯下身把泪湿的脸贴在我颊上,我感到一阵凉意,眼皮沉重。我想使自己不要睡着,我还有话说我还有话说吴杰你今晚不要走了。陪我。她点点头,在我身边躺下来,轻轻地靠在我身上。然后,我就放心地睡着了。
  我醒过来,口渴得火炙一般。天还没亮,吴杰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窗外透进的路灯光下,一杯水在我床前的桌上,我端起它咕咚咕咚全喝下去,倒在床上又睡着了。第二天我昏沉沉起来,发现已是下午。身上酒气冲天。我于是去冲了个凉水澡,吃了几块西瓜,稍微舒服了些。头象被锯开了一样痛,又吞了两片阿斯匹林。呆呆地在寝室坐到黄昏时,门卫来喊易兵电话。是吴杰的。我对她说你怎么样没事吧?晚上我有话跟你讲。她说好的没事,也有话对我讲。
  我和她骑车从曲院风荷上苏堤。夏夜的风迎面吹来,将她的裙吹贴在身上,她的身材很好看,头发在身后飘扬。我的心很乱。
  我们坐下来,她在我怀里,俩人话都不多。天渐渐全暗了,草丛有不知名的虫在叫,风吹走了蚊子,也带来了湖面上的湿气。湖里不时有鱼跳上来又扑通一声落到水里。
  沉默很久以后她开口说道: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吧。”
  我没说话,掏出烟点上,深深地吸一口,再吸时我又咳嗽了,咳得很厉害。
  “少抽点烟,你身体并不好。”她靠过来给我敲背。
  湖边风渐小了,潮气涌上来又闷又热,让人感到浑身粘乎乎的难受。杭州的夏天就是这样。头痛起来,昨夜的酒还没全醒。我抬起头看她,我有很多话要讲,太多了,真不知从什么地方讲起。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我以前看过你在校刊上的小说,对你有个印象。”她慢慢地说,“有人劝过我不要和你以及你们那些人来往。我开始也担心,后来我看出来你们其实挺好,对人很真诚。我因而相信你。”她的泪在眼眶里盈满,渐顺着脸滑下来,
  “所以我想当面跟你谈,我想你可以理解我的。这几个月来你给我的真情,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我只求你原谅我,别在乎我……”
  “你要走?”
  “是的。”
  “你不喜欢我?”
  “不。”
  “喜欢我?”
  “是的。”
  “我们不合适?”
  “……”
  “你一定要走么?”
  “我帮不了你易兵。”她抬头睁大泪眼看着我,“我知道你对我好,很真。可是,光有真诚实在是不够的。原谅我这么做。”
  我看着她,感到我一直想讲的一切也许永远步可能由眼前这个可爱的姑娘来听了。来不及了。我实在搞不清为什么人们总是这样的重视功利和成就,总要做个成功的人被大家所承认,而且当我希望并且以为找到了我的同道者时,她又要委婉温和地表示是我错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忽然一阵痛楚从我的腹部涌上来,闷在胸口。我的眼睛模糊起来。我吸着鼻子,把泪水强压下去。
  过了很久,她捡起我的手,伸臂把我拉向她。我拥抱她吻她的唇,可是再没有以前的感觉,显得这样的牵强和不真实。我松开她。闭眼躺到长椅上,不由想起了那把褐色的雨伞,她推门进来的一霎,啤酒瓶砸碎在别人的头上,她苍白的脸,我感到自己忍不住了。我挥手让她走,她迟疑了一下。我听见她起身推车,骑上,走了。
  等周围又恢复了宁静,我的泪掉了下来,天空里的星星变得一片模糊。我哭出声来。似乎已经并不仅仅是为了吴杰的离去。我感到的是我自己的无力与虚弱,我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干不了。我能做的仅仅是把闷在胸口的痛苦发泄在泪水中。
  周围风停了,起淡雾了。很潮。自行车的坐垫上湿漉漉的。我一个人骑上车沿湖边转,在一个通宵营业的小店里买了两包杭州香烟和一瓶五十四度的“一滴香”白酒。靠在湖滨的一条长椅上开始一个人狠抽猛喝,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车轮一样转个不停。

  第二天我从长椅上醒过来天已大亮,晴朗的蓝色的天空透明得象这湖水一样可爱。晨风里,我哆嗦着站起来,恶心得很又吐不出来。湖滨公园很热闹,老头老太太一对对在音乐里翩翩起舞,练气功,树丛里刀光剑影。我打着冷战,把自行车锁了,挤上早班的公交车,吊在横杆上晃。捱到学校,进了寝室的门,看得见我的床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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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紧张,大家在等你易兵。”经理对我说“去吧,你应该相信自己,没有人比你演奏得更好。”

  我脖子上挂着吉它焦急得满头大汗,“你听我说我不会弹吉它,你搞错了我根本上不了台。”这时吴杰从边上过来,白色的裙裾乌黑的头发闪烁的眸子,她微笑着过来掏出纸巾替我擦额头上和汗,“别怕,易兵。我在这儿陪你,你放心去吧。”她伸手抚摸我的脸。

  我定定地看她。我走上前台,聚光灯打在身上,感到很热,台下沸沸扬扬成千上万的人。我是主音吉它,边上还有几个鼓手键盘手什么的,当我奏出第一个和弦时,台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
  “不是他!他是冒充的,把他赶走!”“打死他!”“别让他跑了!”
  我扔下吉它扭头就跑,人们蜂拥追来。我跑得气喘吁吁,一回头,看见吴杰领着他们追我,眼里冒着凶光。我目瞪口呆地站住了。
  拳头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我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墙壁。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胳膊上打着吊针。晓涛在边上守着我。见我醒了,他特高兴,马上跑去找来老杨他们。大家都说易兵你小子总算没事了,你高烧发了一天多,人都急坏了。现在好了没事了。我想坐起来,可使不上劲。
  胖子和杨军他们把我架起来,垫上枕头,我坐着听他们谈。小明进了局子,一个人全顶了下来,估计这次不好办了。胖子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踢球不喝酒,我问他这是第几次戒烟?他们笑,我也虚弱地笑,浑身象被痛打一顿一样地痛,散了架一样。陪了我一会,晓涛他们先走,杨军留了下来。
  “易兵,你看到这些罐头和西瓜了吗?”他说,“许小燕来过,你没醒。是她买的。”
  “是么?她心眼可真好。”我不敢再去触动心里的那一块地方,我害怕自己受不了。后来我出了院,很久没踢球,一看到烟和酒就恶心。就这么一直窝着,直到过了暑假才缓过劲来。
  假满返校时,燕子来约我出去,说要谈谈。我们于是走到学校空无一人的体育场里。已是初秋,夜里有些凉。
  “我知道这一年多来你过得并不舒心,杨军跟我谈过一次。”她说,她的眼睛在远处透来的路灯光里闪动,让我想起军训时的那些个夜晚。“我想,去年春天,我做了件错事。我求你原谅我。还有可能么,易兵?”
  “有理由么?”
  “这一年多,我也接触了一些人。其中有对我挺好的,可我受不了他们那种包打天下的劲儿,那种优越感。我知道他们以后可能成功,可能更有出息,但我忘不了你,一直忘不了,每次都下意识地拿你和别人比较。是的,我不满意你的现状,我知道你自己也一样。我可以等你改过来,当你自己真心想改变的时候。我只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看彼此到底是否适合。”
  我感到有些突然。我内心本不愿与她分开的,可吴杰离我而去的伤痛还在隐隐,当初分手时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创口尚未愈合,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再去冒险。“我是个懒散的人。一年多来,我一点儿也没变。”我告诉她,“喝酒抽烟不思进取,任何人都可以把我和学痞归为一类。改不改我自己都吃不准。况且,我还想讲个现实问题,毕业将近,如果那时我仍是这样,今天你的话还会有效么?要知道我现在看的书是天龙八部不是托福大全。”我想我的话近乎残酷和恶毒。
  “相信我,易兵。我在乎的不是这些……”
  “我在乎!我在乎我的感情!”我怒不可遏地打断她。我怕自己克制不了,我不能再拿脆弱的感情去冒一次风险。
  燕子抽泣起来,肩膀随之晃动。看台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很静。我有些心软了,拍她的肩说天冷了我送你回去吧。她甩开我的手说她还要再呆一会儿,让我先走。我想天还不是很晚又是在校内不会不安全的,便一个人站起来走向看台下。快到看台边时,燕子忽然跑过来,我站住,她跑到我面前,泪流满面,说:“给我打电话,如果你愿意找我谈谈的话。”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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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五点钟,天还没亮,我提包走出宿舍,整个学校仍在梦乡。
  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走,满地的落叶光秃秃的树干秋风萧瑟。我跳上电车,车厢没几个人,售票员半睡半醒。马路上有几个早起晨跑的人,偶而有几个早点铺子亮着灯热气腾腾地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我蹦下电车,面前是灯火通明永远吵吵嚷嚷的火车站巨大的身影。
  我回到家里天色已晚,匆匆洗个澡便吃晚饭了。父母做好饭摆在桌上,我们坐下来吃饭。我告诉他们我们学校今年全面推开中期分配改革制度,供需见面双向选择。我回家来拿个主意,看到底去祖国的何方。父母随和地说随我自己定,不过他们老了希望有人在身边照料。我说我明白您的意思。然后他们又谈厂里的新闻。我在这个石化厂长大,对这个几万人的大企业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他们说厂里要在“八五”期间上个大项目,并非没有发展前途,我要回来的话他们可以替我想想办法。我沉默。
  母亲忽然说她就这第一个孩子……我说我懂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理一下这一段时间的思绪。分配工作,燕子,前途。我坐起来,没开灯,点了根烟坐在床上抽,看着窗外的星空闪烁发愣。也许,我的一切,我的未来,都早已注定的,不是我能够改变的吧?
  在家的这些日子,也跑了几个高中的同学家,他们高中毕业没有考取大学,直接进了工厂,早就在为建设祖国苦干了,to make ourcountry beautiful.也大都有几个小钱。于是我就不客气蹭饭蹭酒。
  他们见我都感慨自己完了,这辈子没有上大学进了工厂就只认识钱了,不象你易兵你进了大学思想受洗礼高一个层次了。我笑笑不说话。我常在外面喝到深夜,然后告别同学回家。远处,石油化工厂生产区灯火通明,工人们正通宵达旦地工作挣钱。大把把的钞票。
  我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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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家里又到学校时,已临近毕业分配的招聘会。我走的这段时间里,到处谈论着分配单位的信息和谣言。上海股市走出熊市,暴涨一百四十点创造了奇迹;美国又在恫吓伊拉克逼萨达母就范。老杨则告诉我小燕来过好几次,见我不在,走时都很失望的样子。老杨劝我不要过分顶真,以致于变得这样残酷不近人情。我对他说你是知道当时谁踹的谁吧?你是姓红还是姓杨?他说别提这个,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需要一个人在你身边,我们在一块儿混不是办法,咱们都应该走出去。我没话了。是呵我一直企图骗自己,可骗不了别人。
  我拿起电话,拨通许小燕的宿舍。
  晚上我一个人在寝室里坐着,她进门来对我笑笑,坐到我边上。
  我玩着手中的笔,在一张白纸上乱划着,“十四届党代会”“西藏”“与狼共舞”“燕子我心爱的燕子”……她一直在我边上看着我乱写,看到这儿她抓住我的笔不让我再写下去。我扔了笔,抬头看到的是她红红的眼圈和湿淋淋的眼神,我一下子绷不住了。我说,“我一直在企图说服自己不要再相信你了燕子,可我失败了。
  我忘不了你。我知道我有可能再受一次打击,原谅我这么直率地讲,可这次我不在意了。”我不在乎,假如命中注定我还要再次被抛弃,或者命中注定我迟早要与她分开。什么都来吧。我这么想着,拥她入怀,我不再回顾我也不再前瞻,我只在乎现在。她和我都彼此小心翼翼,怕伤着对方。可内心总有一块地方象潘多拉的盒子,不敢再去多想,不敢再去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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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二月将近时,一个同乡告诉我广州的一个著名化妆品公司要在学校开招聘会。我也曾与许多人一样向往南方,明知是镜花水月,也跑去听了一下。几个年轻人在学校教七影视厅忙,放幻灯放录象,把老外开的这个中国子公司吹上了天。“P&G 世界一流产品,美化您的生活。”搞得象个产品广告会。
  末了,他们让我们提问题。一个眼镜女孩问他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一个年轻人回答说他们强调的是人的能力和戟性,对事业的责任心以及认同感等等一大堆名词。我在下面听得直晕,于是我问在你们公司干活人是不是老得特别快?大家笑。台上的一个年轻姑娘笑问,你们看我老么?下面有人说老,于是大笑。这姑娘笑笑说她真诚希望每个人都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作出正确的决定。

  我感到原来一下郁闷在胸口的一团东西变成了烈火,它烧烤着我,使我渐渐融化,从头,身体,四肢都慢慢塌陷变形,落在地上化成了一滩。我害怕了,想抬起自己的胳膊,可融化了的手臂使不上一点劲;我想喊叫,叫人来救我,我张大了嘴可是发不出声音,我焦急万分。终于我听到自己大喊一声,然后我醒了过来。
  窗外仍是漆黑的夜,我坐起来点了根烟,刚才的梦我吓出了一身汗。
  我终于知道自己内心还是有一团火的。我有渴望,我渴望有个美好的结局一段美好的机缘;我并不是什么也不想并不是一团死寂。我忽然发现这三年多来,我一点也没有变。我并不了解自己,我在隐瞒自己,欺骗自己不要去理会现实。我是在躺藏。
  可到了今天,我仍必须面对我的老问题,我曾经试图用消磨时光来回避它;曾经试图用感情用恋爱来掩盖它;也曾经试图蒙骗自己,曾经试图改变自己,可到了最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回到了老地方,还是走在了老路上。
  我到底该怎么做,从哪儿开始?
  我只有面对面看着它。看着我的问题。我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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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几千人的浙江体育馆旗帜飘扬一片沸腾。在烟雾弥漫的舞台上,灯光照耀下的崔健和他的乐队在跺着脚嘶声吼叫。几千名观众站着叫着,声音震耳欲聋。“我不愿离开我不愿存在我不愿活得过分的实实在在,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崔健穿着他那件没有领章的老式军装在千人的伴和下唱出这撕心裂肺的几句,再唱一遍,又重复,再唱下去,一直到全场每个人的嗓音嘶哑,两耳轰鸣。崔健用一条红布蒙上自己的双眼,全场亮起红色的灯光,看台上无数只打火机的火苗跳动,象无数只手举着的闪烁星空。当木吉它那熟悉的旋律响起,我边上的几个姑娘流下了热泪。他唱道,“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弹键盘的臧天朔挥舞起拳头,我闭上变得酸涩的眼,和大家一起跟着他唱:“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已近半夜的体育场路渐渐人车稀少。刚下了雨,路面在桔黄的钠灯光下延伸开去,湿得发黑。路上全是被风雨打落的残枝和落叶。
  偶而有辆计程车从我俩身边过去,留下红红的尾灯。仍有风,我们裹紧衣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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