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一笑 狗不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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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传艺

夜,万籁俱寂,繁星在天空眨着不解的眼睛,仿佛对世间的事产生诸多疑问。
秦府大院的灯已经熄了,偶尔,值夜的人走过,一盏灯笼便在院中划出一个光带。
外面,寂静的大街上几个人影蹑手蹑脚靠近秦府院墙。这几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赵大
楞、董小个子、罗锅李和几个纤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个布袋,里边鼓鼓囊囊不断
地抖动,时不时还传出青蛙和野猫的叫声。
几个人蹲在那里悄声地商量了一下,然后留下罗锅李等两个人放哨,之后赵大楞、
董小个子还有一名纤工借助街边的大树爬上了秦府的院墙。秦府的人已经睡了,只有靠
近后院的两间小屋依旧亮着光,这两间小屋正是秦老太太的卧室。
赵大楞他们慢慢地解开所携的布口袋,放出了装在里边的青蛙、野猫,然后退到了
大墙根底下。
青蛙、野猫被囚了好长时间,猛一“获释”,异常兴奋,又是蹦又是跳,还不时叫
上两声,而它们腿上缚着的树枝、破鞋底弄得院中“刷刷”乱响,很是吓人。有一只野
猫甚至窜到了秦母住房的窗台上,用爪子一个劲儿地挠着窗子,阴森可怖。
本来就没有睡实的秦老太太突然醒了,侧耳细听,院中的奇怪声响使她毛骨悚然,
秦老太太越听越害怕,越害怕声响越大,终于大喊一声又昏了过去。而那两个丫环和老
妈也听见了这些,一个劲儿地嚷着:“鬼又来啦!鬼又来啦!”
徐大爷今天似乎精神大增,不但能倚在牢房的墙根与宋富贵面对面地坐着,而且眼
中炯炯有光,言语滔滔不绝:“孩子啊,这两天我翻来覆去地琢磨,如今徐家包子手艺
要想不绝根,就只有靠你啦……”
“靠我?”宋富贵吃惊地瞪大眼睛,身不由己地往后挪了几挪,“不,不……”
“孩子,难道,难道你真的瞧不起这行?瞧不起我们这手艺人?”徐大爷露出绝望
的神色。
宋富贵低头不语。
“孩子啊,”徐大爷强撑着病体又往宋富贵面前凑了凑,“我知道你们念书人心气
高,瞧不起我们这做包子的。可这年月,当官发财,有几个是念书念上去的?俗话说,
歉年饿不死手艺人,倒不如学一门手艺,稳稳当当……”
在徐大爷殷殷注视下,宋富贵吭吭哧哧半天才说道:“大爷,我,我不是做买卖的
材料啊……”
“不,做买卖讲究的是个诚,是个信……你为人厚道,又讲信义,我是看在这两点
上才……”徐大爷没说完,又是一通咳嗽。
看着徐大爷难受的样子宋富贵不忍让他着急,就使劲儿地冲他点了点头。
“孩子,我们老徐家有个规矩,这手艺不但只传徐门后人,而且单传长门,如今到
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只有委屈你啦……孩子,你肯吗?”
宋富贵“扑通”一下跪在了徐大爷的面前:“苍天在上,今日我宋富贵自愿成为徐
大爷的螟蛉义子,将徐家手艺发扬光大,今后若生一男半女,必将一个改姓为徐,接继
徐家香火,空口无凭,对天盟誓……”说着,宋富贵一脸虔诚地冲着徐大爷叩了几个头,
徐大爷倚在墙根满意地笑了。然后,把宋富贵招至近前,详细地讲解着,天亮了,阳光
从窗口射进牢房,洒在爷俩的脸上。徐大爷艰难地向宋富贵挥了挥手,让他把自己所教
再复述一遍。
听着听着徐大爷的头慢慢地垂了下来,带着满足和欣慰悄悄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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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情网

习艺所的大门口,一大早就聚集了十几个人,都是大杂院的左邻右舍,大家有说有
笑,因为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今天徐大爷和宋富贵肯定被释放。
果然,不大一会,大铁门轰隆隆打开了,“出来了,出来了。”卫二姐站在最前面。
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宋富贵满面悲凄,怀中抱着徐大爷的尸体,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众人一下子都惊呆了。
片刻,呼啦啦,大家都拥了上去。只见徐大爷面无血色,那双饱经沧桑的眼永远地
闭上了,告别了尘世的一切烦恼、痛苦和忧伤。“呜”的一声,不知谁哭了起来,接着
传来阵阵呜咽声……
天空又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漫天漫野。几件事的打击,使卫二姐的心情也和
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糟糕透了。她漫无目的地眼里总是浮现出宋富贵抱着徐大爷的
尸体一步步走来的情景。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宋富贵家附近,突然她发现包子铺的屋子明着蜡烛,人影晃动。
门开了,宋富贵走了出来,他庄重地把一块重新写好的“狗不理包子铺”几个字的
木牌匾挂了出来,宋母唠唠叨叨地跟了出来:“富贵呀,你自打回来怎么像中了邪,书
也不念了,非要干这卖包子。你爹他一辈子省吃俭用,供你念书,为的就是盼你出人头
地,想不到你又干这没出息……”
宋富贵边扶娘往屋里走,边打断了母亲的话:“娘,我不是说了嘛,我夜里少睡觉
也要念书,耽误不了,可这包子也得卖下去啊。您不总跟我说,受人之托,成人之事,
您说,人家徐大爷托付我了,我能说话不算数吗?再说,咱们也得吃饭,不能光指着您
去洗衣服……”说着进屋洗了手又去和面。脸上有了汗水,用手一抹,没想到汗没抹掉,
却把面粉抹上去不少,成了个白脸曹操。这一来,不但把宋母逗乐了,连卫二姐也不由
自主地笑了。
宋母一边笑,一边拉过一条毛巾要给儿子擦,而宋富贵却躲了躲,嘴上说:“您忙
您的,我这有手绢。”
宋富贵掏出的却是卫二姐那天送给他的香帕,拿在手里,舍不得用,一个劲儿地放
在鼻子下面闻。
这一切卫二姐看个满眼,心里突地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怀。
卫二姐也闹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宋家门口的,此时她的心里是一片甜滋滋的,脑子
里翻来覆去闪现的是刚才宋富贵的那一个个“特写”。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后衣襟,卫二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弟弟顺生不知什么时候站
在了她身后。没等她开口,满面通红的顺生就匆匆发问:“姐姐,你想嘛啦?怎么我喊
你你不应,叫你你不停?”
卫二姐无言以对,只是笑了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找我干嘛。”
顺生噘起小嘴:“家里来人啦,拿了好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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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聘礼

忽然街对面响起了一阵欢庆的喜乐,一下子打断了顺生的话。
不远处的路上,一家人正在办喜事,在大红的“喜”字下,一堆人正翘首等待着新
娘的到来。随着吹吹打打的喜乐越来越近,门前的人们忙碌起来,鞭炮声顿时响成一片。
被众人簇拥的花轿在欢呼声中停在了婆家的门口,红衣红袄遮头的新娘子在人搀扶
下款款走出,顿时又引起了一片骚动。不知是盖头没有盖正,还是新娘子有意调皮,她
趁人不注意悄悄撩起一角偷偷往外瞄了一瞄,这一瞄不要紧,正好与卫二姐目光相遇,
新娘子害羞地搁下盖头。
新娘子进院好久好久,门外的人群渐渐散去,而卫二姐却仍呆呆地立在那里。
“姐姐,你什么时候出门子啊?”顺生怯怯地问。
卫二姐望了弟弟一眼,没有言声。
卫二姐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动起了念头,而此时,家中也正有大事
在等着她。
自打秦府出事后卫二姐一直没有上台,梁四好话说尽,才与程大头谈妥。程大头答
应卫二姐这两天在家歇歇,而戏园子则让刚来的小香水去顶两天试试。梁四跑前跑后给
程大头雇了辆车,刚将他送走,回转家来,却不料堂屋已有人坐在那里,一副盛气凌人
的样子。
堂屋里坐的这个人正是秦府的管家,在他身旁桌子上一溜摆放着许多礼品,阳光斜
照,熠熠生辉。
桌子上堂堂正正的是天津卫娶媳妇定亲时的四样聘礼:翠绿的簪子、金晃晃的耳环、
红、蓝宝石的戒指各一副,而且装在精致的木匣内,大红丝绒衬里,一看就知道这是估
衣街天宝金楼的上等货色。
见多识广的梁四此时也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这……”
秦府管家又阴不阴阳不阳地笑了笑:“梁老板,我得恭喜你啊,我们老爷看上了你
那位师妹,这么一来,你们可就一步登天啦!不但是卫姑娘,就是梁老板你也成了我们
老爷的座上贵客,以后我们都得托您多照顾啊……”
梁四闻言,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刚才的担心终于出现了,连忙双手乱摆:“不,
不。不能啊,她,她还年轻,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她是个人才,天赋极高,不,不
能就这么……”
秦府管家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说出大天来,她不也就是个唱玩艺儿的下三烂
吗!我家老爷看上了她,那是她的福分,穿金戴银不说,还在外面给她买了个小院,安
安静静,有吃有穿,你说一个唱玩艺儿的图的不就是这些吗?”
梁四猛地抬头:“什么,当外宅?”
秦府管家见不过梁四那双直愣愣的大眼,把脸一翻:“外宅,外宅怎么啦?你以为
我家老爷这种一跺脚天津卫乱颤的大人物会明媒正娶个唱玩艺儿的当太太?哼,也不尿
泡尿去照照,瞧瞧她长了那份德性了吗?”
“不,大爷,你们饶了她吧!我们是下贱,可她的心高啊。她不可能答应的。大爷,
我求求您,放过她吧,她性子犟,受不了这委屈啊……”梁四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跪
在地上哀声地央求着秦府的管家了。
“什么,受委屈?你他妈的可别不识抬举!这么好的美事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说
受委屈!实话告诉你,这事没商量!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只要是在这天
津卫,你们就是孙悟空,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秦管家说完一挥手,带着手下的几个人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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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羡慕

卫二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脑子里思绪纷乱,脚底下是信马由缰。不知为什么,
她如今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这么一味地走下去。
这是一条又脏又乱的死胡同,里边只有三五个门,虽然破旧,但也是一户人家,卫
二姐竟不由得生出些羡慕,真想推开门进去看看,正在犹豫之间,从她身旁的破门洞中
传出了呼天抢地的女人嚎哭声,卫二姐一愣,这不是白牡丹的声音吗?
卫二姐向后退了一步,再将目光投向那门洞,脸色就是一惊―――映入她双目的是
门旁墙上贴着的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恕报不周。
小柱子与一个孩子从门走出,身上穿着孝衣,脸上挂着泪痕。卫二姐一下子明白了,
但她仍然不相信,见左右无人,悄悄追上前拉住了小柱子:“小柱子,你们家怎么啦?”
“妈妈……死啦……”小柱子话未说完,泪涌满面。
什么,赛西施大姐她,她……卫二姐的眼中浸满了泪水,她强忍着,没让它们流出
来。她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数也未数,一把塞到小柱子手中。
黄昏刚至,本来这个季节此时屋里还应该是亮堂堂的,但由于阴天,满屋子昏昏沉
沉。卫二姐失魂落魄一般走了进来,两眼迷茫,瞅也未瞅坐在角落的梁四,径直奔进了
里屋,“咕咚咚”喝了半壶茶水后,目光呆滞地坐在炕边,一言不发地想着心事。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窗外传进来,卫二姐不由自主地向外望去。
窗外,此时已细雨霏霏,一片昏暗,只有对面不远处一辆卖吃食小车上挂着的那盏
油灯闪着光亮。吸引卫二姐如此投入的正是这辆小货车。
货主的妻子显然刚刚送来雨具,她正把一件斗笠往丈夫身上披,而丈夫也支撑起帆
布雨伞为妻子遮雨。二人边干边轻松地谈着什么,时不时还逗得那年轻的妻子笑出声,
雨夜虽寒冷,油灯下却显得那么温馨。
这平平常常的一幕却引得卫二姐出神地望着,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梁四站在她
的身后,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卫二姐知道师兄就站在自己身后,头也不回,愣冲冲地问了一句:“师兄,你说我
们拼死拼活争头牌,抢码头,到底是为了嘛?”
一句话犹如一闷棍,打得梁四不知所措:“师,师妹,你,你可天生就是个争强好
胜的胚子啊!”
“唉……”卫二姐深深地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又一字一字缓缓说道:“可争来
争去,就是争到了头牌又能红几时?还不仍旧是个唱玩艺儿的!别说等到人老珠黄,他
们只要再找个比你年轻、漂亮的,就会把你一脚踢开,最后落个……”卫二姐说这些话
的时候,脸上浮起一种失落、惆怅的神色。
“你……”梁四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为自己师妹的变化感到大吃一惊,不得暗暗想
到:“师妹她,她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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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家的感觉

卫二姐却没有理会她的师哥怎么思,怎么想,仍然神情专注地望着街对面这对卖货
的小夫妻,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瞧他们辛苦是够辛苦的,可你帮助我,
我照顾你,多舒心啊……”
这一下梁四明白了,可仍心不干地追问一句:“怎么,师妹,你,你也要嫁
人……?”说着,斜眼向里面桌子上放着的聘礼望了望。
卫二姐半天没言声,最后,才缓缓地轻声说道:“师哥,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
在天边的原野上奔跑,跑啊,跑啊,跑得我精疲力尽,跑得我头昏脑涨,我想找个地方
歇歇脚,喝口水,可是我停不下来,说什么也停不下来,累得我……”卫二姐说不下去
了,眼睛里一片迷茫。
梁四望了望师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是啊,激流勇退,见好就收,趁着年轻
风光,找个好人家,这辈子也算没白挣歪。”
“怎么,你……?”这一回轮到卫二姐惊奇了,“本来我以为你得为我这没出息的
想法骂我一顿,可,可你好像早就替我做了打算?”卫二姐望着梁四,这些年来,梁四
处处护着她,照顾她,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打算,”梁四苦笑了笑,“是啊,师哥我没为你打算,可有人早早地打算上你
啦。”说着他闪开了身,露出摆在身后桌子上那几样熠熠生辉的聘礼。
卫二姐看见了,她一下子奔了过去:“戒指?耳环?这,这都是哪来的?”到底是
女人,她立即对这几样聘礼发生了兴趣,摸摸这个,瞧瞧那个,爱不释手,卫二姐摆弄
了半天,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有些撒娇问:“师哥,你说嘛,这些到底是谁送来的?”
“谁,没钱的主儿能送这个?这就是那位秦老爷派管家送来的,说……”
梁四的话还未说完,卫二姐已经明白了几分,她双手一掀,掀翻了桌子,聘礼全部
散落到地上,哭泣着奔出了门。
街上,冷雨不紧不慢地下着,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落在身上,凉在心上,小风一
过,全身骤起鸡皮疙瘩,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卫二姐不知不觉跑到了宋家大院,刚要敲
门,头一阵眩晕,昏倒在地。
卫二姐醒来时,已躺在宋家床铺上,宋母正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糖水,富贵立在一边。
卫二姐望着这虽然破旧却充满温馨的小屋,似乎找到了家,找到了亲人,卫二姐觉
得有满肚子的委屈要诉说,一下子扑入了宋母的怀中,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
吧嗒”一个劲儿地往下淌着。
宋母也把卫二姐紧紧搂在怀中,心疼地说道:“孩子,这大雨天,你被淋成这副模
样,心中肯定是有什么别扭事,说吧,说出来心里痛快。”
卫二姐突然有了一种回到家的亲热感,情感的堤坝一下子崩溃了,她偎在宋母的怀
中,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大娘!”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梁四见卫二姐一人跑了,拿了把伞也追了出来。窗外,他默默望着屋中的这一切,
隐隐约约地感到好像要失去这位朝夕相处的小师妹,不禁心如刀割。梁四跌跌撞撞回到
了小院,顺生已经睡了,望着卫二姐那一件件平日用过的东西,梁四难以平静。这位平
日少言寡语的大哥,心里深爱着这位朝夕相处的师妹,而今,一切将成为过去,梁四却
束手无策,望着黑黝黝的天空,梁四一遍遍地问:“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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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悬浮的心有了着落

天色不早了,宋富贵的屋中依然灯火通明,还不时传出一阵阵说笑声。也不知宋富
贵出了什么洋相,逗得卫二姐“咯咯”直笑。这两个从来没在一起多说过一句话的男女,
如今就像半辈前就已认识,说话、干活很是投缘与默契。
这一切牵动着宋母的心,她坐在里屋,虽然不言不语,但内心却像开了锅似的翻腾
个不停,都这么晚了,还说个没完,年纪轻轻的,又是女孩子家……可如今,这两个年
轻人又说又笑,打得火热,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宋富贵,做娘的从来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难道……不行,我们宋家知书达礼,可不能叫人说出闲话来……
她几次想开口,又都忍住了,谁都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她也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
可瞅瞅窗外,实在忍不住了:“富贵啊,天可不早啦!”
外屋,宋富贵和卫二姐都止住了话头,愣了一下,卫二姐站了起来:“是啊,我该
走啦。大娘,谢谢您和富贵哥……”说着向门外走去,拉开门,屋子外面的雨下得更大
了。
“到哪儿去呢?……”卫二姐犹豫着,她回头望了望小屋,虽然不到一个时辰,她
竟有些恋恋不舍。
宋富贵也不知如何是好,嗫嚅着:“娘,外边这么黑,雨又这么大……”
宋母瞪了儿子一眼,显然嫌他的话语不够坚决,拐弯抹角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人家卫小姐那么讲究的人儿,总不能和我老婆子将就一个炕上吧。我怕人嫌弃……”
没想到的是,宋母话还未说完,卫二姐就爽爽快快地答应了:“大娘,看您说的,
我稀罕还稀罕不够呢,怎么能嫌弃呢。打今天一见面,我就觉着咱娘俩投缘,正好可以
好好聊聊呢。”
一席话说得宋母哑口无言,美得宋富贵来回搓着手。
也许是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了,卫二姐那一颗悬浮的心终于有了着落,躺在炕上没
说两句话她就酣然入梦,而且睡得极为香甜。
宋母可睡不着,她坐在炕边望着这敢说、敢笑、俊俏而又泼辣的面庞,一时陷入了
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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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名伶出殡

在离他们不算太远的那间小土屋中,此时也有人在彻夜未眠,孤灯独燃,寂静无声,
秦治国与夫人水仙坐在八仙桌的两边,各想各的心事。
水仙望着供桌上那张赛西施当年的剧照,一个劲儿地流泪。剧照上,赛西施婀娜多
姿,光彩照人,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正冲着她甜甜地笑……看着,看着,悲愤的泪水
再一次流了下来,水仙抹抹眼角的泪,站起来往剧照前的香炉中添了几炷香,又深深地
鞠了一躬:“大姐,当年我们姐妹四人一同拜师学艺,数您最受师傅的青睐,大红大紫,
名噪津门,想不到几年之后……您,您竟扔下我们先,先走了……”
看着水仙痛苦的样子,秦治国也不由得伤感起来,他研好了墨,铺上宣纸,“刷,
刷,刷”随手写下了两行字:“更消几番风雨去,遍插茱萸少一人。”
水仙紧紧靠在秦治国身旁,感到一种相知相爱的温情,她深情地望着秦治国,恳求
地说:“我不能让大姐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走了,我想找白牡丹商量商量,凑点钱给大姐
出殡。”看着秦治国点了头,水仙披上外衣,消逝在夜幕中。
赛西施家中,一只孤灯摇摇曳曳,尸体停放在屋当中搭起的木板上。几个孩子和他
们的瞎奶奶大概白天折腾累了,都蜷缩在炕角迷迷糊糊睡去,只有白牡丹和绿如意守在
旁边。
水仙推门走了进来。白牡丹一见“腾”地站了起来:“你是谁?你来干嘛?快给我
出去!”水仙没有理会,径直站到赛西施的遗体前,鞠了三躬。然后,水仙望着姐妹俩
轻轻说道:“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大伙儿该一块儿商量商量怎么发送大姐,咱们姐妹不
能再叮叮当当啦。”
绿如意走过来,拉着水仙的手说:“你来的正好,我们俩正没主意呢。”
“依我说,大姐在天津红了这么些年,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我们要给大姐
出大殡!”水仙的声音哽咽了。
“出大殡?”绿如意立即接过话头,白牡丹也转回了头:“这我们也想过,可如今
我们到了这个地步能有多少人来?再说又有人和我们疙疙瘩瘩……”
水仙借机说道:“自从跟了秦先生,我明白了个道理,过去我们争强好胜,你踩我,
我踹你,争的嘛,不就是个荣耀吗?到头来又值几个大子?如今大姐这下场我们还不明
白?我是想借给大姐出殡,多多联络,有疙瘩的解开,有过节儿的拆散,大家你捧我,
我捧你……”
两天以后,天津卫的艺人们自发组织起来,为当年的名伶赛西施出殡。
早上九点不到就已经聚起了一百多号人,而且不时有人赶奔而来。一阵鞭炮过后,
鼓乐齐鸣,哭声震天,大队缓缓起动。白牡丹、绿如意、水仙一身洁白的孝服,走在队
伍的前头。在她们姐仨前面有一位老者,绰号“一撮毛”,他有一手绝活―――“撒纸
钱”。
只见“一撮毛”抓起一把纸钱向天上用力一抛,纸钱就像包上了一样,在直冲天空
过程中,一个也未掉出,直到到了半空中的最高点,才突然散开,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一撮毛”一开始就表演了一手绝活“一鸣冲天”。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啧啧,这手玩艺儿多着呢,瞧,这手叫‘满天星’。”
这时“一撮毛”又抓起了一把纸钱,向四周一撒,飘飘荡荡似瑞雪纷飞,铺天盖地
均匀落下。
白牡丹已经哭哑了嗓子,绿如意和水仙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到了前面的路口,送殡
的大队刚要拐弯,却被白牡丹拦住了:“别拐,朝前走,一直朝前走!”
前边不远就是翠香茶楼,赛西施大姐是在那里唱红的,也是在那里败谢的,本来这
是伤心之地,水仙在和如意小妹商量道儿的时候有意避开这个地点,想不到偏偏在这时
白牡丹又犯了犟牛脾气,她是心有不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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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秦治邦老谋深算

梁四一大早就带着顺生来到翠香茶楼。
他打算好好地央求程大头,或多或少将卫二姐的工钱结清,然后再去宋家大院找上
卫二姐,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跳出这烦恼的漩涡。
可他虽然算盘打得满精,却忘记了一手,这就是秦治邦的老谋深算。秦治邦通过这
些日子的观察,摸到了一些卫二姐的脾气秉性,就怕她宁折不弯,连夜逃走,所以特意
在卫二姐住处门前安了个人,彻夜监视。梁四这一动,消息早就传到了秦家大院。
梁四刚刚领着顺生来到翠香茶楼,一打听,程大头还没起来,只好上楼等待。他还
特意将秦家的聘礼摊在了楼口的桌子上,想当着程大头的面点清,求他转给秦家。
刚把这些事做好,这时楼梯口响了,他挺高兴:今天程大头够意思,这么快就起来
了,可当他一探头,又吓得魂飞天外……
从楼梯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府的管家。管家一见梁四就冲他恶狠狠地吼叫道:
“好啊,跑这儿躲着来啦!说,你把那个小娘们儿藏在哪儿啦?”
梁四咬着嘴唇站在屋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啪!”一个耳光扇过来,梁四的嘴角顿时淌出了鲜血。
突然顺生懵懵慌慌地奔来,扑到梁四的怀中:“大哥,我,我怕……”
梁四蹲下把顺生搂入怀中:“好孩子,别怕,大哥不是在这儿吗。”
顺生依偎着梁四:“大哥,咱们快走吧,你不是说一会儿领我找姐姐去吗?怎么还
不走啊……?”
梁四欲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这几句话清清楚楚飞入了秦府管家的耳中,他狞笑着一
步步向梁四他们走来。
秦府管家一把拽过了顺生:“噢,那娘们儿还没跑远,她弟弟还在这儿,嘿嘿,这
下子好办啦,来人,把这小东西抓住,让他给咱们带路!”
梁四明白过来,拼着命去抢顺生,可顺生早已被秦府打手围得严严实实,只有那岔
了气儿的哭声钻入他的耳中。
“怎么着,你去不去啊?”秦府管家已推着顺生下楼,见梁四还站在那里不动,扭
头问道:“你要是找不痛快,这小王八蛋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呀!”
“别,你把他放了,我跟你们走。”梁四无奈只得和顺生一起被秦府的管家、打手
们押着走出了翠香茶楼。
“等等。”秦府管家叫住了他们,“要是一会儿那娘们儿回来了呢?张大龙、李德
胜你们二人就藏在这里,只要那娘们儿一露面,就给我扣下!”
梁四心又往下一沉,默默冲天祈祷:“老天爷啊,别让师妹往这儿来啊……”
而此时卫二姐却正兴高采烈奔着翠香茶楼而来。
雨过放晴,天高气爽,卫二姐的心情特别地好。从小失去父母,整年在外奔忙,突
然享受了一下家庭的气氛,因此留下的印象格外温馨。她沿途买了不少好吃的,中午要
露露手艺,一来向师哥赔个礼,她昨晚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二来也叫顺生那个小馋猫
好好解解馋。心情好了,她想起好几天没去茶楼了,便先奔了翠香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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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顺生报信

梁四与顺生垂头丧气地叫秦府打手们押着,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大伙都不知
怎么回事,谁也插不上手。
突然梁四发了疯一般猛地回身撞倒了他身后的那个打手,又冲着那只紧紧攥着顺生
的手咬了一口,那个打手顿时“哎哟”一声,松开了手。梁四顺势将顺生向人群外边一
堆,大喝一声:“顺生,快跑,告诉你姐姐千万别回来!”
顺生如脱缰的小马,撒腿往前飞奔。
秦府管家万万没想到,平时呆头呆脑,一扁担砸不出个屁的主儿会有如此举动,也
慌乱了一下,但马上就镇静了下来,跳着脚喊道:“快,快追!快把那个小杂种给我抓
住!”
打手们缓过劲儿来,拔腿就追。这时,一个看热闹的好像被什么人从背后猛推了一
把,突然扑倒在地,接着又钩翻了卖蔗糖的货架子,正好挡住了那两个去追顺生的打手
的去路,“扑通,扑通”把他们俩也绊了个大跟头,接着是赵大楞挤到人群中间,见秦
府的管家正青筋鼓暴,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便挨过去趁乱抓住他的手腕暗暗一使劲儿,
“哎哟”一声,那个管家就跪在了地上。
顺生趁机跑出老远,拐进了一条小马路。
顺生拐进了小马路正不知还往什么地方跑,一个拉洋车的从后面赶了上来:“来,
宝贝儿,快上我的车!”
顺生见状也顾不得多想,猛地抬腿蹦进了车内,车夫将布幔放了下来,将顺生遮在
里面,刚想拉起车跑,又觉得不对,索性放下车,自己蹲在车旁的地上抽起旱烟来。
不一会儿,几个打手奔了过来,前看看,后瞅瞅,哪儿也不见顺生的踪影。
拉车人这才磕了磕旱烟,拉起车,吹着口哨,慢悠悠从他们的眼前走过。
车进了一条小胡同,顺生从门缝口看见姐姐正慢悠悠地走来,他惊喜地大叫起来:
“姐姐!姐姐!”
卫二姐一愣,但环顾四周,哪里也没有弟弟的身影。
这时顺生已从洋车上跳了下来,奔向卫二姐,一边哭一边喊着:“姐姐,他,他们
要抓你……他们打,打梁大哥……”
卫二姐一时不知就里,她擦了擦顺生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有些责怪地:“瞧你,这
么大的孩子,还慌慌失失的,到底怎么啦,慢慢跟姐姐说……”
拉车人也凑上前:“姑娘,这孩子说得对,有一帮人押着他和另一个男人要去寻谁,
结果他跑出来,那男人正在挨打呢……”
梁大哥?卫二姐一下子明白过来,扭头就要向翠香茶楼方向奔去。
“姐姐,你别去!”顺生拉住她,“他们可凶呢!”
“是啊,姑娘,孩子说得对,你不能自投罗网,那伙人大概找的就是你吧?”
“不”,卫二姐摇了摇头,“挨打的是我大哥,八年来风里雨里照顾我们,如今又
是为了我们受连累,我怎能扔下他不管呢……”
“大伯,您再行行好,把他拉到墙子胡同一号,找一家姓宋的,这是车钱……谢谢
您啦。”交待好了弟弟的事,卫二姐急急火火朝翠香茶楼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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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拼死抗争

此时的翠香茶楼门前,人群正分成两派,以赵大楞和几个码头纤工为首的一拨人,
堵住秦府来的那帮人,指着躺在地上的梁四,责问张巡长:“大白天的,凭什么无缘无
故欺负人?”
张巡长可是天津卫有名的油条,他摇晃着大秃脑袋狐假虎威地喊道:“干嘛,干嘛!
卫二姐那小娘们儿欠了秦老爷的银子,还想携款外逃,人家能不派人来追吗?你们知道
里边的内情吗?哼,狗拿耗子!散开,都给我散开!”
他这一诈唬,赵大楞等人没了词儿,不知说什么好,不少人已转身欲离去。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么说,张巡长,我欠秦府的银子难道是您做
的中保人?”声音虽不大,但句句似锋刀,连老奸巨滑的张巡长身上都是一哆嗦,支支
吾吾极其尴尬。众人闻言扭头回望,只见卫二姐神色坦然款款大方地走进人群,但一见
躺卧在血泊之中的梁四,“呦”了一声奔了过去,半跪在身前:“师哥,你,你怎么成
了这样?”
梁四睁开了眼睛,声音中含着埋怨:“你,你回来干嘛呀!”
卫二姐顾不得再说什么,扭头冲众人说道:“哪位兄弟帮帮忙,扶我这位大哥找位
先生给调治调治?”
赵大楞、数来宝的等人早已走过来扶起梁四,赵大楞一哈腰将梁四背了起来,就要
向外走,两个秦府打手紧走几步,挡住了去路。
秦府管家挥了挥手:“既然卫老板回来了,这事就全都好办了。”
“谁说我不回来了?我还想和程老板再续两个月的合同,唱几出新段子呢。程老板,
你说是不是?”卫二姐边说边问身边的程大头。别看程大头平日诈诈唬唬,这时已吓傻
了眼,干张嘴,吐不出一个字。卫二姐也不等他回答,率先一个人扭扭搭搭走入翠香茶
楼内。
秦府管家又是一愣,他没想到卫二姐竟这么做,也一摆手,和几名打手一起随卫二
姐走进了翠香茶楼。
在翠香茶楼的二楼,卫二姐打开属于她的那个衣箱整理着什么,秦府的人堵在了门
口。等了一会儿,秦府管家不耐烦了:“我说卫老板你麻利点儿好不好!到了我们老爷
家穿绸裹缎,披金戴玉,用不着带这些破烂……”
卫二姐头也没抬便顶了过去:“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管家大老爷,那些绸啊、缎啊、
金啊、银啊,有人爱它如命,有人瞅也不瞅!”
“你……”秦管家被噎得一时下不来台:“好、好、好,可有一样,我们老爷有话,
今儿晌午务必把您请到府上……”最后一句,话带威胁。
卫二姐没说话,款款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扭头问道:“不知你家老爷是要活人呢?
还是要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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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张巡长稳住阵脚

卫二姐的这几句话语听起来平平淡淡,但在这平平淡淡之中却含着一种不可侵犯的
凛凛正气。
秦府管家急了,他手下的那帮打手也急了,刚要向前阻拦,但此时卫二姐的一条腿
已经跨上了窗台:“怎么着,你们非要逼我跳下去?”
管家一见,连忙张开双手将打手们拦在身后:“等等,谁也别过去!”管家厉声呵
斥手下人,再转过身来,脸上已堆满了谀笑:“我说卫老板,您这是干嘛呢,跟我们闹
着玩了是不是?别,您可别吓唬我,我这个人胆子小。其实,您这是何苦呢,我们接您
去不是为了让您跟着我们老爷享福吗,又不是逼您去受累,您又何必……”管家嘴里滔
滔不绝地说着,脚上小心地挪着动步子,一点点向着卫二姐靠近。
“别动!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立马就跳下去!张巡长,您是这一方的父母官,您
可是看到了,是他们在逼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可得给我做主,为我打官司啊!”
此时卫二姐的双腿都站到了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
这时的翠香茶楼下边已经聚集了上百人,众人紧张地望着楼上的窗口,所有的人都
在为卫二姐捏了一把冷汗。“喂,你们还有王法吗?光天化日下逼人家跳楼,做孽不做
孽啊!”有人喊着,吵吵嚷嚷响成一片。
秦府的官家没有想到卫二姐如此刚烈,如此敢做敢为,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站
在那里上前不敢,后退又心不甘。
张巡长看准时机凑了过去:“老兄,凡事都得缓着来,你说是不是?要是出了人命
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啦。尤其是这娘们儿,有人缘,你听听,楼下的人可不少啊,要是
真……”
“那,那你说到底怎么办?”秦府管家没好气地问道。
张巡长瞅了眼满脸无奈的秦府管家,笑了笑:“看来这个小娘们儿的性子是够烈的,
老兄,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我还是有经验的,光使硬的可不行,该来软的就上软的,
该绕个弯的,你就不能直筒筒的……”说着他又冲着卫二姐嬉皮笑脸地点了点头:“卫
老板,别,您别动,我也不过去,对,我绝不再往前迈半步,就在这跟您聊两句,您说
行不行?”
卫二姐:“那好,有话你就快说。我在这听着呢。”
这边张巡长喋喋不休地说着,稳住阵脚,那边秦府管家打发了个下人赶快向秦老爷
汇报。
“别动!你们谁再动一步,我就往下跳!”谁知,这悄悄地动作也被卫二姐发现了。
张巡长瞪了秦府管家一眼,心说这位真是个雏儿,心急吃不上热馒头啊!他又冲卫
二姐笑了笑:“卫老板,别介,您别急啊,怎么也得等我把话说完了呀!……如果您真
的往下一跳,别说大伙看着心酸,连我也不答应啊,这么鲜鲜亮亮的一个大美人,这么
响响当当的一位名角儿,您自己不心疼,我们可都心疼啊!再说,您舍得撇下您那孤苦
零丁的弟弟吗?”
也别说,张巡长的这几句话,还真把卫二姐说得有些心动,她的两眼立时浸满了泪
水,怨恨地望了眼秦府的管家:“哼,我又何尝愿意弄成这样,还不都是有人在逼迫我
吗!”
张巡长:“逼你,谁逼你?”
卫二姐:“谁,就是那个人面兽心的秦二爷!”
说到秦二爷,秦府管家也是一惊:下人去了这么半天了,怎么还不见老爷的身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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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军爷武振国

此时的秦治邦却正心不在焉地陪伴着武振国,本来他得到消息立刻就要赶过来,刚
要出门,却来了客人。这武振国是袁大人手下的军爷,秦治邦也不敢得罪。
武振国斜眼瞥了旁边的秦治邦,乐了。故意又沉了沉才再一次开口:“我说秦二爷,
您可别不耐烦,以为我又来讹您一头子是不是?告诉您吧,本人今天是奉了袁大人的命
令,有正经事特地来知会您的。”
一见武振国说这个,秦治邦知道刚才自己有些怠慢,打起精神,身子向武振国这边
靠了靠:“武军爷,您怎么说这话,您来我这寒舍,使小宅蓬荜生辉,我高兴都还来不
及了,又怎么能不耐烦,我……”
“行啦,行啦,”武振国摇起了蒲扇般的大手,“别跟我来这套虚的,我这可是跟
你说真格的……”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冲着秦治邦说,“你叫他们都出去。”秦治邦
挥了挥手,屋里的下人、丫环都默默地走了出去。
武振国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道:“袁大人有令,最近老佛爷要御驾亲临咱天
津卫,让我们……”
“老佛爷要御驾亲临咱天津卫?”秦治邦听罢也是一惊。
“所以嘛,袁大人密令各地要严加注意,绝对不许滋生事端,哪个地段捅了娄子,
就要哪个地段当官的脑袋……”说到这儿,武振国用眼皮翻了翻秦治邦,“我说秦老兄,
这侯家后历来是是非之地,袁大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怕到将来你吃不了兜着
走,所以特地先来跟你打个招呼……”
秦治邦此时也紧张了起来,一个劲儿地点头:“那是,那是。”赶忙重新让座,又
是倒水又是敬烟,与刚才判若两人。
武振国这回倒端起了架子,踱到百宝柜跟前,拣起一对玉狮子把玩起来:“老兄不
是总想巴结袁大人吗,如今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好机会?”秦治邦不明武振国的意思,连忙凑了过去。
“老佛爷驾临天津卫,袁大人想着法儿要讨老佛爷的喜啊,你只要替袁大人找到投
老佛爷好喜的玩艺儿,不就……”说着,他冲秦治邦一乐,顺手把玉狮子揣入怀中,
“好啦,信儿我也传了,话我也说啦,我还得到街面溜达溜达,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着武振国挥了挥手,径自走出了门。
秦治邦送走了他,若有所思地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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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秦治邦做戏

在通往翠香茶楼的路上,宋富贵挑着担子,急冲冲地赶着路。担子在他的肩上重如
千斤,他真恨不得将这担子扔在路边,以便尽快赶到翠香茶楼。刚才,他正要出摊,顺
生跑来告信儿,说卫二姐出事了,宋富贵顾不得放回挑子,就跑向茶楼。
偏偏在他的不远走着一个胖子,摇摇摆摆,晃晃悠悠,一副轻闲自得的样子。时不
时还停下脚来,横着身子,四下里看着。
二人擦肩而过,由于走得匆忙,宋富贵担子的另一端碰了武振国一下,宋富贵没理
会,仍埋头赶路。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一贯横行霸道的武振国却不吃这个,
他紧赶了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宋富贵的后脖领子:“他娘的,你小子是奔丧怎么着?
撞着了大爷我了,知道不知道?”
宋富贵此时的心思全都在翠香茶楼的卫二姐身上了,头也未回。只是用嘴敷衍着:
“对不住,对不住,请大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说着还要往前赶路。可挣扎了几下,
衣领被武振国拽得死死的,半分也动弹不得。
“说句对不起就算完啦?你他娘的看大爷我也太好欺负了是不是?”武振国本来就
有没事找事的毛病,这一来就更要大作文章了。
“这……”宋富贵仔细一看武振国的这身打扮,这才知道闯了大祸,立时脸上的颜
色都变了,“这……大爷,撞,撞得碍事吗?您这裤子要是破了,我,我赔您条新的行
吗?”
一见宋富吓得那副模样,武振国反倒乐了:“小子,你想赔,好吧,这条裤子是袁
大人亲自赏给我的,说吧,你给开多少两银子?”
宋富贵知道遇上的这位不是个善茬子,没别的办法,只有一个劲儿地求饶:“大爷,
您高抬贵手吧,我一个做小买卖的……”
“做小买卖的?好啊,你是卖嘛的?”武振国边说边动手掀起了宋富贵担子上的盖
布,“包子,嘿嘿,正好现在肚子饿,我生来又好这一口……”他刚一揭盖,一股香气
就扑鼻而来,不由得咽了口唾液,“好,先给我来二十。”
“大爷,”宋富贵声带哭腔,“您行行好吧,那边快出人命了,我……您吃多少就
拿多少,给不给钱不要紧,只求您放我……”宋富贵有些绝望了。
等等,出人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我武振国的眼皮底下会出人命?哼哼,我
看谁敢!
武振国闻言来了精神,大喝一声:“前边带路!”宋富贵无奈只得挑起担子前边引
路,武振国呢,这下子肚子也不饿了,嘴里还不闲着,大声嚷嚷着,又叫又骂地向翠香
茶楼奔来。
而此时的翠香茶楼,楼里楼外黑乎乎的一片人却鸦雀无声,只听见踩踏楼梯板发出
的声音,秦治邦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楼上。
秦府管家等人恭恭敬敬地迎在楼梯口:“老爷,您来啦!”
秦治邦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楼下大门外又乱了起来,传来了武振国的大呼小叫声,
秦治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动了两下。
楼下,武振国双手叉腰,敞着外衣,冲着满街的人吵吵着:“……你们放心,有我
武老三在这,看他们谁敢在这儿撒野!”
秦治邦是何等聪明的人啊,只这一动一静,眼前的形势他就了然于胸,虽内心极其
愤怒,脸上却堆上了微笑:“张巡长,让你辛苦啦!”话没落音,却又变了颜色,对管
家愤愤地说道:“没用的东西!谁让你们这么对待卫老板啦?”教训完管家,秦治邦转
向卫二姐:“卫老板,刚才他们不懂事多有得罪,我秦治邦在这儿赔礼啦!”说完冲卫
二姐深深地鞠了一躬。
秦治邦的这一手来得突然,不但是窗口的卫二姐,连拥进楼来挤在楼梯上看热闹的
人们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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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得罪了武振国

见众人无话,秦治邦有些得意。他提高了声音,手在空中一挥,“大家听好,我秦
治邦从来不办强人所难之事,这么着,我给卫老板一个月的时间,愿意,咱们明媒正娶,
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不愿意,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你照常在这翠香茶楼唱,我照常
在这翠香茶楼听,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刚才发生的事情卫二姐有些糊涂,而此时秦治邦的一番话彻底把卫二姐说蒙了,
半天她才迟迟疑疑地问道:“这,这话是真的……?”
“既然卫老板不相信,咱们就做个样子给你看!”说到这儿,秦治邦一挥手,一个
“走”字刚出口,秦府管家及打手们纷纷地撤到了楼外。
屋里屋外的人全怔住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一个人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为了不让秦治邦难堪,他背脸冲墙不看楼里楼
外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口一个地往嘴中填着包子,一边大口地嚼着一边颇为得意地冲着
身边的宋富贵问道:“小子,怎么样,咱爷们儿刚才跟你说的对不对?你到底服不服?”
宋富贵心花怒放,一个劲儿地点着头:“服!服!大爷,这下子我算服到家啦!”
说着,宋富贵丢下武振国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奔上楼梯,猛地抬头,却见卫二姐仍
然傻愣愣地站在窗台上,正不知如何是好,不禁高声喊了句:“二姐!”
这一声呼叫使卫二姐如梦初醒,就像他乡遇亲人,跳下窗台一下子奔入了宋富贵的
怀中:“宋大哥,可,可吓死我啦……”话还未说完,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呜,
呜”地哭了起来。
宋富贵见卫二姐安然无恙,总算是一块石头搁在地上,但在众人注目之下搂抱一个
女人,今生今世他还是头一回,因此总感觉有些难为情,可推又不好推,只得双手下垂,
嘴中一个劲儿地:“这,这……”梁四不知是怎么回来了,一瘸一拐地挪到他们身旁,
递给卫二姐一块热湿毛巾:“师妹,别哭了,擦擦脸吧……”
卫二姐此时也冷静多了,不好意思地挺直了身,有些歉意地:“梁大哥,叫你为我
吃苦啦。”这边说着话,忘了外边的武振国,听到楼里不断传出笑声,武振国觉得受到
了冷落,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把咬了一口的包子往地上一扔,破口大骂了起来:“他妈
的,过河拆桥,念完了经打和尚!现在用不着大爷我了是不是?”骂着骂着,抬腿一脚
将宋富贵的挑子踢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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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乱点鸳鸯

喊声传进翠香茶楼内,宋富贵吓得一哆嗦,拍着脑门叫道:“瞧我这猪脑子,楼外
还有位阎王爷呢,怎么给忘了呢!”说着扭头就往外奔。
宋富贵满脸堆笑地从楼内奔出,一个劲儿地给武振国陪着不是:“大,大爷,您,
您老消消气……”
武振国却仍然骂骂咧咧,不依不饶:“……我他妈的也算瞎了眼了,以为你老实巴
交,其实也是个见人下菜碟的赔钱货!告诉你,我武大爷眼里可容不下沙子,谁要是敢
拿我武大郎不当神仙,我……”
武振国嚷着,突然他的身后传来软软的话语:“这位爷,留神气大伤身啊……”
听着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本来怒火燃胸的武振国更凶狠狠地喊道:“废话少说,
大爷我好的就是气大伤身,用不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滚,给我马上滚!”武
振国边吼边转过身,刚要继续发威,突然一下子愣住了,只见身前一位面若桃花的俊俏
女子大大方方地冲他道了一个万福:“这位军爷,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女子而起,二姐我
在这儿给军爷您赔礼啦。”
宋富贵此时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刚刚这么会儿的接触,他知道这位军爷混横不打字
儿,四六不通,横竖不顺,正暗暗在心里埋怨卫二姐多此一举。没想到,“扑哧”一声,
武振国反倒笑了:“嘿,我说这小子怎么呆头呆脑地一个劲儿地往楼里钻,敢情有这么
个俊娘们儿把他的魂儿给勾进去啦!”
武振国咧着大嘴还要说什么,却被卫二姐笑盈盈地截住了:“军爷,我这个人呢,
专爱挑刺,我听您刚才说的话里头可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武振国刚刚绽开的“国字脸”一下子又拉长了,还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挑刺
儿,这可真是望乡台上打灯笼―――不知死的鬼啊,他用眼斜着卫二姐:“好啊,给我
挑刺儿,那儿今儿格就说说,刚才哪句话有毛病?说对了倒也便罢,要是胡批三国,你
可留神……”
武振国这么一瞪眼,在场的众人顿时又把心都提起来,都为卫二姐捏了一把汗。
只见卫二姐脸不变色话也不软:“……军爷您刚才说了句,‘谁要是敢拿我武大郎
不当神仙’,对吧?”
“对,是这句话,你是听不惯还是怎么的?”武振国仍是一脸的穷横。
“依我说这个比喻有点儿毛病,武大郎是干嘛的,一个烙烧饼的呀,再说他是嘛长
相,站直了也没有桌面高,哪里比得了您……瞧你这魁梧,这气派,应该是景阳岗的打
虎英雄才对,武松,武二爷……”卫二姐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可这几句一出口,众人
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宋富贵刚才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也终于撂回了实地。
果然武振国又笑了:“行,你这小娘们儿真行,不但人长得俏,而且这话也甜可人
儿。”说着用手一指宋富贵,“别看你小子傻里巴几的,可傻人有傻福,摊上了这么个
好媳妇……”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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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攀附之心

这么一来,卫二姐弄个大红脸,而宋富贵则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解释:“大,大爷,
您,您弄错啦,她,她不是……”
武振国却不理他的那一套,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要不人家都说呢,好汉
没好妻,赖汉要金枝,你们看这小子的德行,嘿,整个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哈,哈,
哈……”
宋富贵更急了:“大爷,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啊,她并不是我的媳妇,人家还没……”
他越急,武振国越乐:“怎么,这么俊的媳妇你还往外推,好,你要是不要,我可
捡着,跟你们说,我武振国三十无子,正想续个弦……”
梁四见武振国越说越走板了,又不敢阻拦,只得上前打圆场:“军爷,您给我们帮
了这么大的忙,叫我们怪不落忍的,天也不早了,您肚子肯定也饿了,前边有家馆子,
我替您叫几个菜……”
“馆子咱就先免了吧,那玩艺儿我整天吃,都腻了,我尝这包子倒挺地道,刚吃了
几个,叫你们一搅和,又都凉了,这……”武振国说着又抄起一个包子要往嘴里填。
“这好办,这好办,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小的想请军爷到那儿一坐,我亲自给军爷
蒸上一屉,保证叫军爷您吃得舒舒服服。”宋富贵见状赶忙上前应承着。
“嗯,这还差不多,不过嘛,这光有包子没有酒可不行,而且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还得有人陪着……”武振国说着用眼斜瞟着卫二姐。
只见卫二姐大大方方走上前:“军爷,二姐我陪您干几盅,不知您肯不肯赏我这个
脸?”
“好,一言为定,咱们喝他个一醉方休!”武振国大声地叫喊着。
武振国来到宋富贵家中,稍坐一会儿,热包子出笼了。
功夫不大武振国吃得脸冒油光,肚皮滚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
来,嘴里还不住地赞叹着:“嗯,不错,这玩艺儿真地道,旱香瓜―――俩味儿的。”
说着,走到了门外,牵过坐骑,骗腿儿骑上。
此时厨房里又有一屉包子出锅了,卫二姐拿起灶边的一个蒲篓,把宋富贵平日卖包
子的小棉被垫在里面,又将刚出屉的热包子一层一层地往里装。
“你,你这是……?”宋富贵站在一旁觉得很奇怪,不禁问道。
“咱们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他,我瞅他挺稀罕这包子的,就给他带上一屉路上垫巴垫
巴。你去对他说,以后到侯家后尽管来吃,管够!”卫二姐此时俨然像个宋家的主妇,
麻麻利利地打点好交给宋富贵,催着富贵快送出去。
宋富贵却在犹豫:“二姐,这……”
“怎么,舍不得这屉包子?”
“不,一屉包子算得了嘛,再说人家又帮了大忙……我是说,这主儿也不是好惹的,
你没看刚才,翻脸不认人!他吃饱了,喝足了,咱们高高兴兴给他送走,就算烧高香啦,
可千万别再跟他套近乎了,万一……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可我琢磨着,咱们没权没势的,遇上个官面上的人不容易,再说这人虽横,可有
点儿二乎,给他两句好话就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今后万一再有个沟沟坎坎,这也是用
的着的人啊。”
见宋富贵仍然站着不动,卫二姐一把夺过了篓子,赶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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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宋母话中有话

卫二姐快步赶到大门口,已没武振国的人影,紧赶慢赶赶到小河边,只见武振国正
趴在马背上,一摇一晃地向前走着。“军爷,你等等,军爷,你等等!”卫二姐边喊边
跑上前。
武振国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拉了半天缰绳才把马停住,扭过身,看清是卫二姐:
“干,干嘛?想,想跟我私奔是不是?”
卫二姐把脸扭向一边,看也没看他那张贪婪的大脸,伸胳膊将小蒲篓递了上去:
“军爷,新出锅的,您带着在路上垫垫吧。”
“行,你这娘们儿够仁义,俗,俗话说,瓜子不饱是人心,就冲你这一手,刚,刚
才那档子事我没白管!”
卫二姐这时给了他甜甜的一笑:“军爷,以后您要是到侯家后来,尽管来坐坐,别
的没有,包子管够,保您吃饱!”
“吃,吃饱,只要看上半天你这俏脸,不吃也,也饱啦……”武振国说话又超出了
边界,卫二姐没答理他,只是照马屁股狠狠地捶了一把,马一摇一晃地向前走去。
卫二姐望着越走越远的武振国,笑了。
可此时她不知道,屋中宋富贵母子俩正背地里闹着别扭。刚才厨房里所发生的一切,
宋母隔着小窗户看个满眼,听个满耳,卫二姐刚刚扔下宋富贵奔出门外,宋母就进了厨
房,她本想数落儿子几句,可一见儿子的模样,她的火气更大了。只见宋富贵像失了魂
儿似的,直愣愣地盯着卫二姐离去的方向,眼睛眨也不眨,就连宋母来到他身边也好像
没有感觉一样。宋母不禁重重地“唉”了一声,心里说,我怎么养活了这么个没出息的
儿子,就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她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两句,不料宋富贵就像有绳
子牵着似的一步一步径直走出门外。
卫二姐送走了武振国又回到了宋家,见宋母在屋,不由得说了句:“您看我这模样,
都快成了个疯子了吧?”说着她随手从小缸中舀了一小盆凉水,蹲下身子就要洗脸。
宋母见状,淡淡地说了句:“刚刚跑了一头的汗,别叫凉水激着。”
“没事,我们这些吃开口饭的,风里雨里闯荡惯了,没那么娇贵。”卫二姐没在意,
随口说着,手已伸进盆里,撩水就要洗。
“你那是在外边,在我们宋家可不能那么没规矩,不管怎么说,富贵的祖辈都是念
书的人啊!”宋母依然淡淡地说着,说完扭头走了出去。
卫二姐闻言浑身一哆嗦,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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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小站兵营

“哗”一瓢热水倒进了盆中,卫二姐一回头,见宋富贵正笑盈盈地望着她,手中还
拿着冒着热气的空瓢。
也不知为什么,宋富贵这有些傻乎乎的憨憨一笑,竟像股暖风一下子将刚才她心中
那丝丝不快的凉意驱赶得无踪无影。
这时,顺生装模作样地走了进来,学着武振国的腔调:“哼,你们还不快去给老子
蒸包子,不想要那脖子上的吃饭家伙了是不是?”这惟妙惟肖的表演一下子把卫二姐和
宋富贵逗乐了,就连宋母也忍俊不禁“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卫二姐一眼就
瞅见了顺生头上戴的那顶官帽:“顺生,你头上的帽子哪儿来的?”
“这……”顺生摘下了官帽,护在胸前,好像是怕被人抢去似的,“我,我捡
的……”
“胡说,这是官帽,官帽还有捡的?!”卫二姐上前一把夺了过来,“坏啦,一定
是那个军爷的,我记得他来的时候是戴着帽子的,走的时候好像是光着头……顺生,一
定是你趁人家喝醉了酒,偷偷戴在自己头上溜出去显摆……”
顺生一见姐姐揭了他的老底,赶紧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还辩解着:“……不对,是
他喝酒喝热了扣在我头上的,我也就出去玩了半个时辰……”
“这,这可怎么办?万一他要回来以此讹诈我们,我们可就……”宋富贵脸上的汗
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怕什么,又不是我们偷来的,抢来的!他丢了我们给捡了起来,谢我们还来不及
呢!”卫二姐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小站兵营旌旗招展,壁垒森严,时近黄昏,更透出一派威武肃杀之气派。远处的操
场上,几队方阵正在演练洋操,纪律严明,喊声震天。新军头领袁世凯正与几个亲信在
营中各处巡视,虽然军营各处秩序井然,整齐划一,没有一般军营那种繁乱与浮躁,但
他仍然是紧锁着眉头,一脸的不快。
他漫步来到军营的大门口,抬头望着西边那如血的残阳,站在那里,动也未动。晚
风吹来,有些凉意,袁世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一个亲信赶紧上前,在他耳边恭恭
敬敬地说道:“大人,您的贵体初愈,回营歇歇吧。”
袁世凯好像没有听见,依然站在残阳里沉思着。
那名亲信望了望袁世凯身边的徐世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徐世昌笑了笑,示意
那名亲信退后,然后凑近一步:“慰亭……”
袁世凯依旧没有回头,口中却说:“菊人兄,你看那老树昏鸦,不是吉兆啊!”
徐世昌顺其目光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两棵枯树,树的周围正有几只乌鸦在上下
盘旋。
徐世昌是何等精明之人,早已猜中了那使袁世凯闷闷不乐的心事,如今索性一语点
破:“将军是为太后驾临天津而虑?”
袁世凯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天意难测,又安知是祸是福?去岁那个姓胡的王八
蛋奏了俺一本,要不是荣禄大人极力保奏,还不知你我如今能不能在这里讲话呢……”
“将军练兵有功,朝廷内外有口皆碑,即便有几只泥鳅作怪,也翻不起什么大的浪
头,再说……”徐世昌是想尽法子在哄袁世凯开心。
“咳,难说啊,难说。如今把老佛爷伺候顺生了,一步登天,什么事都迎刃而解;
可万一为点儿什么事惹怒了老佛爷,那可就……”袁世凯说到这里停住了,心事重重地
摇了摇头。
徐世昌眼尖,已经发现那两棵枯树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不然乌鸦也不会一直不离
开呀。可他不想此时再给袁世凯那脆弱的心理防线增加什么压力了,故意把目光投向别
处。说东道西。偏偏有个亲信不识时务,突然指着那两株枯树大声喊着:“……大,大
人,那树下好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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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袁世凯要砍武振国的头

那两株枯树下果然有个人在倒头大睡,而且怀里还搂着只小蒲篓,这人正是吃醉了
酒的武振国。
那个亲信这么一说,徐世昌欲拦也来不及了,袁世凯仔细一看,树下真的有人,不
禁怒道:“大胆,何方奸细竟敢前来刺探我军机大营!走,随我前去看看。”话未说完,
他头一个迈开健步奔向那两株枯树。徐世昌及他的众亲信紧随其后。
“啪!”一声鞭响,抽得躺在地上“呼,呼”打鼾的武振国就是一个滚儿。原来当
袁世凯走到近前发现这人竟是自己的亲兵时,面如寒冰,只一抬手,身后的其他亲兵就
挥鞭而上,毫不留情。
此时武振国虽然被打得困意顿消,但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本能地就地打了
一个滚儿,爬起来马上摆开一副要玩命的架势,嘴里面不干不净:“谁他妈的敢到太岁
头上来动土……”
等他站稳了一抬头望见袁世凯两道如电的目光,顿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大,
大人……”
袁世凯几天来胸中有火无处发泄,此时正是机会:“大胆的狗东西,你如此这般模
样,成何体统?光天化日之下辱我新兵营的声誉,岂能容你!来人,给我拉出去砍了!”
武振国此时吓得趴在了地上只剩下叩头的份,一听要砍头,又往前紧爬了几步,满
面的泪水:“大,大人饶命啊!小的再,再也不敢啦!……”
袁世凯扭头瞅也不瞅他一眼。
武振国连滚带爬又来到徐世昌面前,双手抱住徐世昌的大腿:“徐大人,看在小的
跟随将军鞍前马后这几十年,您,您给小的求个情吧。”
而此时走上来两个亲兵将武振国的双臂架起,就要往外拉,可武振国的怀中依然搂
着那个小蒲篓。徐世昌一见顿时觉得奇怪,挥手示意:“等等,武振国我来问你,你怀
里搂的是什么?怎么到了临死也不松开?”
其实武振国是吓昏了,下意识地搂着这个蒲篓,徐世昌一问,给了他个机会,忙急
中生智,顺口编了个谎言:“这,这是上,上天赐,赐予的神篓,小,小的不敢撒
手……”
“神篓?”徐世昌让他继续说下去。
“刚,刚才有个道士正与小的碰上,他说吃了它大富大贵,逢凶化吉……”武振国
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说一句想一句,极不连贯。
可没想到袁世凯极为迷信,闻听此言伸手止住了那两个亲兵:“等等。”又冲武振
国喝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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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包子救了武振国的命

武振国一见求生有望,索性顺水推舟,胡诌了起来:“大人,小的为尽快赶回营地,
马不停蹄,又渴又乏,眼看到了大营门前,不想遇到一位跛脚道人……”
袁世凯闻言不禁追问一句:“什么,跛脚道人?”
徐世昌也在一旁说道:“慰庭,你那次去九华山求签不是有句‘跛脚道者福双至’
吗。”
袁世凯没有言声,武振国一见有门,赶忙又接着往下编:“……那道人见了我就冲
我招手,也是小的一时好奇,就下了马,来到他身边,只见他指着咱们的军营说道,你
看此处空中有五彩祥云,近日必有重大之事……”
“重大之事?”这一回袁世凯沉不住气了,连珠炮似的发问:“他是说五彩祥云?
他是指的咱们军营?”
他这一重视,武振国反倒心中无底了,但他知道此时千千万万不能改口,因此虽然
低垂着头,不敢与袁世凯对视,嘴里仍不改口:“是,大人,他说咱们军营上空五彩祥
云,近日必有重大之事。”
“快,往下说!他还讲了什么没有!”袁世凯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道人从怀中取出了这一蒲篓。”武振国边说边将怀中的小篓举过了头:“他说
这里面盛着佳肴美食,食后定会福禄双至。”
“美食?什么美食?”徐世昌也来了兴致,吩咐武振国将蒲篓打开。篓盖一开,热
气腾腾,顿时一股香味溢出。
香味诱引得袁世凯连嗅了几下鼻子,但瞅了一眼后仍皱着眉头:“嗨,只不过是几
个包子!”面露失望之色,扭头欲离开。
“大人,小的开始也以为这不过是几只破包子,可经不住那道人的蛊惑才尝了一个,
只觉得其味鲜美无比,不信请大人就尝上一尝。”武振国说着将蒲篓举到了袁世凯面前。
“大胆,袁大人岂能吃你这种来历不明的烂包子!”袁世凯身后的亲兵大声地喝斥
着武振国。
徐世昌却上前一步,伸手取出一只包子放入口中,才嚼几下连连赞叹:“美食,果
然是佳肴美食……”边说边又拿出一只。
袁世凯见徐世昌吃得如此香甜,也不觉伸手取出一只,犹犹豫豫放入嘴中,半信半
疑地嘟哝:“几只包子也会是佳肴美食,难道……”但只嚼了几下,立时不吱声了,只
顾得大口地嚼了起来。
武振国见机忙又说道:“小的该死,本想尽快送到大人面前,可不知为什么困倦难
捱,不知不觉……”
袁世凯此时已顾不了这许多,他又抓起一只包子放入口中。突然不知谁叫了句:
“大人,请看,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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