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者>>
今年的叶子红得早,也落得早。
手机循环播放着《春泥》,想象多年前词曲作者怀抱怎样的幻想,把他们的爱情写成绝唱。
而窗外正斑斓。
昨夜下过雨,这会又起风了,落叶轻舞飞扬,争相坠落,织就末日的锦绣。
正是一年浓墨重彩最恣意的时刻,那些夺目的色彩,只等一场厚雪来埋。
魁省开学一个月后,疫情飙升,大蒙特利尔十月一日重新拉响红色警戒。
习惯宅家的人其实不以为意,听歌时随便扫了一眼红色戒律,其中有一条,关闭图书馆。
于是赶在九月最后一天,拉上放学的哥俩去小岛几个图书馆扫荡式借书。
说是让他们少上网多读书,其实是因为我一直想借的一本书在离家远一点的另一个市的图书馆。
封城前,拖延癌主宰大脑,这次借着红色警报的刺激,一冲动了了心愿。
那本书是日记体小说,写加拿大筑路华工的故事,作者是中国人。
我借到的版本是法语的。看得很慢,但是没有选择。
北岛说一个中国人在另一种古老文化环境中的失语状态,我非常认同。
说到这个,想起往事。
大概十年前,我还用QQ的时候,跟一个大学同学聊天。
我几乎不跟周围同学谈文学理想啥的,因为肉眼可见没人感兴趣,虽然人人手上捧本书。
他大概是例外。
我俩是友寝,但不熟。
那天忘了为啥约一起逛街去,然后发现他居然能接住我无意掉出来的梗,觉得这人挺好玩。
我俩之间,难免有些故事,但始终无法拉近最后的距离,比朋友多点相惜,离恋人十万八千里。
就像偶尔约好出去玩,有别人的时候,我不介意勾肩搭背一一没别人的时候,会提醒他请注意保持一拳之隔的距离。
大概我们都有自知之明,尘埃一般凉薄漂浮的两个人,硬靠一块开不出花。
某次聊天时,看他头像换成一张背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照片,特地发了段扫兴的文字过去: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他沉默良久。回我一句,你写的?
不是,北岛写的。
接下来两年,他换了个没那么浮夸的头像,照片上的人还是皮笑肉不笑,
我发的这段话,在他QQ签名档挂了很长时间。
大概挂到梦的碎片全都遗失散尽的时候。
那时他说他开始看北岛的诗集。
其实北岛的诗集我早先看过,忘得差不多了。
那句话也不是出自他的诗集,是来自他一篇散文《波兰来客》。我记住波兰来客,其实是因为另一句话。
“老刘想和他的美国梦一起留下,但美国移民局的答复是:您留下梦,走人。”
诚然梦想可以弗无远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突破现实的边境。
就像他那首据说是世界上最短的诗:
《生活》
网
每天网瘾发作的时候,都会想起北岛这首诗,这世界像是一张网,或者这就是个被网住的世界。我们深陷其中,徒劳挣扎。
这叫一语成谶。
这样看,真正的诗人是最伟大的预言家。
真正的诗人什么样?
读诗就知道了。
我见过最荒谬的伪常识之一,就是文科生才能写诗作文,仿佛别人能写个啥,是因为多读了几篇八股文。
就咱们从小那些课本,左右不离总结中心思想,动辄揣摩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的言外之意,那是培养基层文宣干部的路子。
写诗的人我见过很多。
包括我自己,但每次被人叫诗人都觉得挺嘲讽。
夜哥是我觉得最像诗人的人。他从前是个警察,现在是个酒吧老板。
朋友私下给我讲他跌宕大半生中的起起落落,比之读过的书,大概这些人生的劫数更能滋养文字。
贴首他的新作,非常简单的文字。读来莫名悄怆:
<<漂泊者>>
如果有来生
我愿作一棵树
一辈子只热爱一块土地
一辈子都不离开
生,活在那里
死,埋在那里
我喜欢这首诗。但如果有来生,我还是做个漂泊者。
可惜我不相信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