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遭暗算店堂溅血 析商战金龙借刀
1、
日子不紧不慢，生意越来越好，好像全上海的女人都跑来协隆买布料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客人买布料排队，付钞票也要排队，店堂挤不下，排队排到外面。关桃不得不新招了店员来应付生意。
三月末，天暖和起来，人们摘下了围巾，小孩帽子上的耳罩也翻了上去，露出耳朵背后许久未洗的老垢。天气晴好的日子，暖风像丝绸拂过，许久未洗的身体便痒痒的。树枝钻出嫩芽，市井百味氤氲在空气里，诱人，经久不散。
橱窗里的模特穿得少了，露出更多身体曲线。有模特，就免不了男人看热闹。那些跟着太太一起来的，女的在里面挑布料，男人的心就跑去了橱窗里，借口吃香烟，到外面透气，眼睛扎根在婀娜多姿的模特身上。太太买好了料子，走出门来，愠怒地一把揪了男人耳朵，让赶快走。关桃看见过好几次，每次都逗得他笑起来。
关桃想，生活，很美好。要是爱琦在，该有多好！爱琦在的话，看到他做得这么出色，会不会很开心，甚至，会以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把派克金笔佩在前胸口袋里，好像爱琦一直贴在心口上。他又想起孃孃，是孃孃让爷送他出来做学徒的。孃孃走了好几年了，在天上，还好吗？清明到了，他该去扫墓了。
他前天夜里又梦见了爱琦，梦里的爱琦和他，胆子都很大。季节萌动，青春也跟着骚动。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可惜，又闭上眼睛，却再也没能回到那样的梦里。天上的云，悠悠飘着，地上的草，悄悄生长。
关桃微闭上眼睛，掉进了刹那间的白日梦。但一个女人的尖利叫声吵醒了他。
“流氓，臭流氓！”女人抓住了一个黑衣男人，叫声响彻整个店堂，从门口散出去，散到了半条马路外。
关桃猛醒过来。昨天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人太多了，男人趁机吃豆腐，难免，但天天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却是不祥之兆。
两个人越吵越凶，一声高一声低，不可开交。一个讲自己被摸了，一个死不承认。男的让女人去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值得让人摸，越骂越难听。马路上的人，附近店家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关桃正要去劝，另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响起来：“哎呀呀，有小偷啊，杀千刀的三只手，我皮夹子没了，皮夹子没了呀！”
本就拥挤的人群更混乱了。外面看热闹的人，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挤，店堂里的人，却觉着了一丝不祥，要赶快离开是非之地。两个模特，很有职业风度，依然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把手搭在椅背上，在午后有些热的玻璃橱窗里尽职尽守。
这时，几十个人举着横幅沿吉祥街过来，横幅上写着“反对无良商人勾结日资打压华人工商业”，花花绿绿的小标语上写着：“爱国货，驱倭寇！”“万众一心，抵制英日”，“诲淫诲盗，黑心协隆。”他们配着洋鼓洋号，一路走，一路喧哗，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这些人看上去是学生，到达协隆门口，便站定了，开始喊口号。这时的协隆，里里外外，一片混乱。关桃挤到门口，看到街上的情景，心里有些毛。他才二十不到，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样混乱的场面。他重又回进店堂去，预备先处理好里面，再应付外面。
“乓”的一声响，不知哪来的一个男人，举起榔头，往橱窗玻璃敲去。橱窗眼看要碎了，模特在里面发出恐惧的尖叫，但尖叫声被四周的喧闹淹没了，关桃没能注意到这危险的情况。玻璃哗啦碎了，坐在椅子上的模特的腿，被一大片尖利的玻璃碎片扎中，鲜血直流，发出惨烈的尖叫。
外面的学生看到事情变大了，便四散跑走了，里面的人，还在撕扯。关桃听见橱窗碎裂的声音，冲到橱窗侧面暗门边，打开门，让两个姑娘赶快逃出来，坐在椅子上的模特看着自己鲜血直流的大腿，已经瘫软，关桃赶快把姑娘抱了出去。血止不住地流，伤口又正好在尴尬地方，关桃不晓得如何是好。
旁边的人看到这情形，讲，哎哟，要出人性命了。还有人说，快点送医院。一句话点醒了关桃，他大声讲：“麻烦让让路！”
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讲：“不要紧的吧，不会是小姑娘正好来了月事，工作卖力，所以流血了吧。”话音未落，有人哈哈笑出了声来。
姑娘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绝望地叫着：“老板，救我，救我，救救我。”
关桃忽然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大喝一声：“够了！都给我让开！”
男人没有让，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关桃拿起柜台上的一把剪刀，往斜上方一挥，剪刀“嗖”一下，闪电般飞出去，不偏不倚插在了楼搁栅上。刚刚还嬉皮笑脸的男人吓了一跳，望望剪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人群安静下来，关桃赶快抱了流血不止的模特走到街上去，飞也似奔向附近的张新铭跌打损伤诊所。斜角对过，孙老板和王老板看着这热闹场面，对视一下，笑了起来。
协隆的隔壁，本来是周医师的诊室，但去年搬走了，关桃抱着鲜血直流的女孩子跑了两条马路才到了张医生开在弄堂里的跌打损伤诊所。一路上，很多人停下脚步，看着这不多见的景象。
关桃回到店里时，远远看到店里店外一片狼藉。碎玻璃在街沿上落了一地，还没有来得及清扫，店堂里，好些布匹横在地上，几个店员缩在柜台里，心有余悸。顾客都跑光了，隔壁几家店，有人站在门口看着，看到关桃过来，都缩了进去。关桃进了门，几个人惶惶地看着他。大家心里清爽，今天这个事情，是被人做了，有些怕。顺礼是胆小的，半天也没想到要出来主持一下场面。
巡捕已经来过了，问了几句就走了。这种事，太多，管不过来。
这一天，晚饭吃得很晚。晚饭过后，天已黑透。破了的橱窗用木板钉了起来。打扫了一下，关了店门，关桃正准备休息，外面有人敲门。关桃开门一看，是白金龙香烟仁丹的白老板。关桃有些意外，怎么来的是白老板。这个时候，孙老板、王老板来，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