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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玲珑塔 三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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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的液体 : 2020-12-14#1
3、

上海徐家汇,得名于徐光启家族。清代以前,法华泾、肇家浜和蒲汇塘在此汇流。

前方左手边,黑暗里,隐约现出一幢石牌楼,牌楼后是徐光启墓地。关桃记得,这牌楼上有副对联,曰,“治历明农百世郎经天纬地,出将入相一个人奋武揆文”。横额上的字是“文武元勋”。很多人以为这曾隐居此地修著农耕全书的文定公不过是一介儒生,却不料他是明朝力主引进先进火炮和军事思想的帅才。

一路没说话的谛闲叫黄包车停下,下了车,穿过牌楼,走进墓园。关桃和慧澄跟在后面,在黑暗中走过长长的神道,走过那些默然无语面目模糊的石人石兽,来到墓前。一个高大的白色十字架竖立在墓前,表示这座坟墓的主人是天主教徒。十字架指向天空,天空里是稀稀朗朗的星星。谛闲执手以佛教之礼拜之,绕着巨大的墓丘走了三圈,回到十字架前,又施礼致敬。做完这些,谛闲终于开口,讲:“文定公与我等殊途同归。他皈依了天主,去了他的天国,我持诵佛经,向往着我的净土。佛教传自天竺,天主教兴于欧洲,但归根结底,我等都是中国人,我们的祈祷、誓愿,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为这里的苍生百姓而发。清末,袁世凯督练新军,岂料文定公万历四十八年即受命在北直隶督练新军。清朝皇帝危在旦夕,方想起洋务运动,犹抱琵芭半遮面,但文定公早说要博求道艺之士,虚心扬榷,令彼三千年增修渐进之业,我岁月间拱受其成。向使我族我国早早醒悟,遵依文定公之策略,则满人不致席卷汉土,洋人无从敲叩国门,岂有今天日寇践踏五千年华夏之祸?”

关桃听着这些话,不晓得如何对答,他也明白,不需要对答。历史从来没有假设。悟既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但眼下,却是在暗处的人要对谛闲下手。

讲着这些的时候,谛闲好像有些吃力,接不上气来。关桃和慧澄忙搀着大师又上了车。 三人进了徐镇老街,找到了关桃朋友的住处。关桃对朋友乔先生讲明来意,乔先生一口答应,恭恭敬敬地为谛闲腾出了一间净室,安顿他休息。关桃和慧澄扶大师坐下,才发现他的面色在灯下有些发白。他应该是受伤了。关桃要去请医生,却被谛闲阻止了,讲,歇几天就会好。

一切安排妥当后,关桃和慧澄循原路走回龙华去,天气寒冷,但他们的脑门上都沁出了汗水。天空里星星闪烁,远处龙华塔的影子在幽蓝的天幕里清晰可辩。

第二天是个好天,屋后的小河边结了些冰,地里的青菜罩着白白一层霜,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关桃娘挑了几颗青菜,中午炒了吃,味道甜甜的。关桃看见娘的手指头裂了口,裂口里嵌着黑黑的泥,有些伤心。饭后,陪爷娘说了一会儿话,他又去了徐家汇,关照乔先生好生照顾大师起居,随后就回了静逸邨。

涵芬看关桃早早回来了,很开心,就要他陪自己去外面逛一圈。两个人搀着手出了门,走到了霞飞路。霞飞路离华懋公寓很近,华懋太高了,想避也避不开。有一段时间,关桃总绕着那里走,但涵芬拉他出门,经常故意经过这几个地方,关桃逐渐不那么怕经过这些地方了。正是年节前,店家都做促销,很多商品只有平常的一半价钱。一家家兜过来,关桃手里多了几个口袋,装着涵芬平常不舍得买的东西。路过一家婚纱店,橱窗里的新娘披着洁白的婚纱,涵芬拉着关桃径直走了过去。

他们又买了不少东西,缎面绣花拖鞋,枕套,玻璃糖缸,都成双成对。涵芬一边买,一边拿眼睛看关桃,心中的欢喜掩饰不住。但关桃有些歉疚,因为都是涵芬付的账。他知道涵芬小心比较着价钱,既要喜庆,又不能太费钱。

被面床单,那些东西关桃熟悉,由他去进货要便宜很多。涵芬讲了,要做四床新被子做嫁妆。关桃讲:“我给不了你新房。”

涵芬讲:“不用,不用新房,我就招女婿,乖。”

天色晚了,行人熙熙攘攘,不远处,华懋公寓的房间都亮起了灯,关桃以前住过的房间也亮了灯,那里现在住着另外一个人。但关桃慢慢少了那份不甘,锥心的痛楚也逐渐平复。当大雾笼罩前方时,脚下的路才是最要紧的。有涵芬陪着,他觉得能够闯过所有艰难的日子了。他曾害怕出门,但现在他挺期待下班后或者休息天与涵芬一起上街,去公园,让爱恋的每分每秒填满快乐。

过年之前,协隆生意很好,关桃在店里很忙碌。他做着自己熟悉的工作,有时会感到平静而满足,忘了身上还背了一大笔债。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要绑架谛闲大师。

有一天,关桃正在忙,山本太郎的汽车停在了吉祥街协隆绸布店门口。距离上一次他的车停在这个地方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山本颇为感慨。他看到了橱窗里巨大的“国难”两字,略有些尴尬。他踏进店面,看见正在忙碌的关桃,关桃也看见了他,放下手里的事情走了过来:“山本先生,您来了。”

“关老板好啊,在忙呢!”

“我现在不是老板。”关桃忙解释。

“哎,我知道我知道。”

“山本先生,那个,欠贵公司的债,我一定会还的,您放心。”

“哈哈,这个我当然放心。我一直相信关君的为人和能力的,所以,前段时间下达了庭外解决的指示。”

“谢谢山本先生的信任。”

关桃想请山本到里面坐一下,山本扫视了一下店面,说:“到我车里谈几句,好不好?”

关桃便跟着山本出门,钻进了车里。

冬天的吉祥街,正如往常,不多不少的人,穿着棉袍,穿着大衣,戴着棉帽,貂皮帽,捂着耳朵,来来去去。阳光不咸不淡地洒落,风一吹,少了暖意。老松盛的油条仍旧散着诱人的香味。

“关桃君,有一件事,朋友托我打听一下。”

“您说。”

“最近,日本国内来了几位佛学大师。你知道,我们两国,最近关系紧张,佛教界的朋友就想做些工作,和平的工作,使大家都平静下来。这些朋友,想和天台宗第四十三世祖谛闲大师见见面,讨教讨教,却找不到大师。大师在上海,却突然不见了,关桃君是和大师关系亲近的人,所以,想请关桃君引见。”

“哎呀,我一个俗人,怎么可能与高僧大德关系亲近。当年闯了祸,被先生送去让大师管教了几天,后来,就一直没联系了。”关桃讲。

“关桃君,不要推托嘛,这些人,是诚心来请教和交流的,没其他意思。虽然日本和中国,最近有一些摩擦,但我们之间还是朋友。”

“我真不晓得大师行踪,山本先生。您想啊,我整天忙生意,想着赚钱还债,哪有闲心去管大师。”

“关桃君,那些债务,你不要太在意。你也知道,对于三浦物产,那点钱可有可无。这些朋友,对我却很重要,请千万帮一个忙。如果关桃君引见大师,那些债务,我可以打个报告,请示总部一笔勾销。”山本看着关桃,很认真地讲。

“唉,如果能够一笔勾销债务,就太好了,一大笔钱啊。”

“对嘛,我知道你最近住在秦先生家里,马上就要成为秦先生女婿了。秦先生,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你背着债,影响秦先生和秦小姐的将来。那么,就这样定了?”

“可是,山本先生,我真不知道大师的下落。”

山本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沉吟一下,讲:“唉,关桃君,你是龙华人,上海人,又是做生意的,你想想龙华塔,八面玲珑,才能左右逢源,对不对?你是聪明人,这件事,你帮我忙,你了解我的为人,我定不会食言。”

关桃心里此刻很复杂。他不晓得是谁让山本来找他的,但他不得不把此刻的谈话与前几天的绑架企图联系起来。他直觉到,谛闲的事情恐怕与日本人有关。是日本人盯上了地宫。这样说来,不但不能说出谛闲,他自己也得小心了。他不晓得山本是否知道绑架的事情,但他此刻无法信任山本,也不能把绑架的事情告诉山本,但是他又明白,山本其实一直很关照他,没有坑害他的企图。

“山本先生,您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也一直对您心怀感激,这是真心话。龙华塔,确实八面玲珑,可我真不晓得谛闲大师的下落,不然,看在这么多钞票的份上,我也要帮您找到大师。”

关桃想起,小时候周先生讲课,有过几句与书本没关系的闲话,讲这龙华塔虽是八面玲珑,但你走远一点看,却是风骨嶙峋。龙华塔是小时候日日要见的,也因此,他把这两个很难写的字记得很牢。

山本愣了一下,知道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他的心里此刻也不好过。这是一件他极不愿意牵涉进去的事情,但却身不由己地牵连了进来。请关桃收购棉花的事情已经令他相当懊恼。他知道这件事情绕了很大一个圈子,从上海的总领事馆到东京的三浦物产总部,又从三浦物产总部传达给了在上海的山本。那些企图心强烈的少壮军人不知要把日本和日本人推向何方。

他不晓得关桃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帮忙。但关桃不帮忙,对关桃肯定不利,因为总部一定会压他催收债务,而且对山本也很不利。总部越来越被军方牵着走,对他的评价,肯定也会下降。

山本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心,说:“看来,关桃君是不肯帮忙了。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多年的情义。这样,你再考虑一下,想好了打电话给我。”

汽车开远之后,坐在后座上山本还是不舒服。他做了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也许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还没有成功。不知什么道理,山本开始讨厌起自己来,他已经不是他了,他已经在为了保住他当下的生活和退休后的待遇而努力挣扎。

看着山本汽车远去,关桃有些难受。老话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鸿安纱厂这件事上,山本是想要帮他的。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一个人怎么也犟不过命。如今日本侵略中国,但山本说他们之间还是朋友,这话是没有错的。然而,即使是朋友,他也不能对他讲实话了。关桃站在街边,叹了一口气,很悲哀。

夜里,关桃对涵芬提起白天的事情,虽然没有和盘托出,意思涵芬还是明白的。涵芬沉默良久,然后讲:“有些事,终究不是朋友和朋友之间的事了。隔在我们和山本先生之间的,是国家,是民族了。”

出手想绑架谛闲的,自然是加藤清男。事败之后,加藤清男再次来到田中隆吉办公室,首先为他上一次的鲁莽行动表示歉意。

“哦,加藤君,加藤门主,你是说那个孙淳轩?不必太在意,死了就死了吧,早死和晚死而已。但接下去的事,你要小心应付,不能有差错。”

“是,少佐阁下,您请吩咐。”

“我们做了安排,必须在特定时间派人去马玉山路三友实业社。那里有所谓义勇军,每天操练,他们反日倾向明确,而且随时准备战斗,是一个合适的目标。你的任务,是挑起争斗,在争斗中,必须有人付出生命,我指的是日本人的生命。随后的事,我们会一一推进。”

“请少佐放心,我会按您的指示安排一切的。”

“好的,相信加藤君一定会成功。”

“那个谛闲和尚,前两天失手之后再也找不到了。”

“是啊,很可惜。我们会想其他办法找到他。”

田中正努力促使上海形成大事变的态势,以使最高当局下定决心采取行动。他知道,满洲事变之前,内阁并没有对占领满洲形成一致意见,甚至有很多反对声音,正是一批佐级军官的积极作为才使得事变得以发生,才使得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等家伙名垂青史。现在他要在上海做同样的事情。

sabre : 2020-12-14#2
一旦玩起政治来,人就变丑了,

道德的液体 : 2020-12-14#3
一旦玩起政治来,人就变丑了,
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自由很奢侈

sabre : 2020-12-14#4
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自由很奢侈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跟网友共勉

stellated : 2020-12-14#5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跟网友共勉
历史洪流席卷之下,有能力按自己思路做事的人不多。
我似乎总是很悲观主义。

sabre : 2020-12-14#6
历史洪流席卷之下,有能力按自己思路做事的人不多。
我似乎总是很悲观主义。
又不是拔河比赛,人多少无所谓,

另外,做事随和,
不影响思想独立,言论独立,

而且,当你真的独立了,你会发现,有好多同伴,有好多人尊重你,

stellated : 2020-12-14#7
又不是拔河比赛,人多少无所谓,

另外,做事随和,
不影响思想独立,言论独立,

而且,当你真的独立了,你会发现,有好多同伴,有好多人尊重你,
在独立的各个层级上,思想独立应当是最容易的,在脑子里就能解决。

言论独立要难一些,因为一旦宣诸于口或纸笔文字,就难免有持异见者驳诘贬讽。

最难的是行动独立,非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支撑不可,否则只是纸上谈兵,经不起现实的碾压。

当然真正的强者和智者不会有我这些庸人自扰,也才能算是独立吧。

sabre : 2020-12-14#8
在独立的各个层级上,思想独立应当是最容易的,在脑子里就能解决。

言论独立要难一些,因为一旦宣诸于口或纸笔文字,就难免有持异见者驳诘贬讽。

最难的是行动独立,非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支撑不可,否则只是纸上谈兵,经不起现实的碾压。

当然真正的强者和智者不会有我这些庸人自扰,也才能算是独立吧。
可以参考这篇文章,

淳于髡①曰:“男女授受②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③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 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注意最后一句,子欲手援天下乎?

道德的液体 : 2020-12-14#9
可以参考这篇文章,

淳于髡①曰:“男女授受②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③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 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注意最后一句,子欲手援天下乎?
吾欲声援大师。你那个外面的赌债,今天收上来没有?306票投给老白了。

sabre : 2020-12-14#10
吾欲声援大师。你那个外面的赌债,今天收上来没有?306票投给老白了。
快了,一月二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