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贴一篇。
从东拉河畔到格兰维尔岛
暂居加拿大温哥华,闲暇时又捧起“平凡的世界”。这本用作者心血和生命铸就的巨著,又一次深深地打动着我,感染着我。
在上海长大的女作家王安忆到了陕北路遥的家乡后说,这地方太荒凉了,能住人吗?可作者和他的亲人世世代代就在“东拉河畔”这片贫穷、饥饿的黄土地上挣扎。书中少平少安兄弟身上,都有作者的影子。且看孙少平,穿着破衣烂衫,一脸菜色,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他连清水煮白萝卜这样的“丙菜”也吃不起,每顿两个焦黑的高粱面馍,还要参加雷打不动的“开门办学”劳动,常常饿得两眼昏花,天旋地转。
虽然我生长在大上海,又生活在江南鱼米之乡的小镇上,但对这种情况我感同身受。初中三年正遇困难时期,对饥饿的恐慌,对食物的向往,至今印象深刻。男同学常常饭票用完了,就在吃饭铃响过后坐在阶沿上晒太阳。我见过一个男同学上课时啜炒盐解馋。
我也完全能理解少平少安兄弟的辛苦、艰难。在我生命的黄金时期,有十二年在山区任教。在明堂岙时,到“外洋田”“双抢”,在日头暴晒下弯腰曲背一整天,拖着被蚂蝗咬得血迹斑斑的双腿,走过沙堰溪坑时,双脚浸在凉丝丝的水里再也站不起来。在天童时,曾去小盘山背柴,脚步踉跄,脖颈僵硬,耳根发热。可我这点苦和陕北高原“东拉河畔”拥有美丽太阳色的黄土地上的人们相比,又算什么呢。就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不少人还是用牲口到沟道里驮水吃,吃雨水。有些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衣服都不能遮住羞丑。没有什么人洗脸,大部分人家除过一点维持活命的东西外,几乎一贫如洗,有的家户穷得连盐都吃不起,就在墙根下扫些观音土调进饭里……
时空流转,2014年6月的一天,我坐在温哥华格兰维尔岛海湾边的木椅上,(格岛原是工业区,现在是艺术和休闲娱乐的小岛)湛蓝的天空,海风习习,岸边游艇的桅杆林立,鸽子在人群中穿梭。哪个年轻妈妈推着童车缓缓过来,里面的“洋娃娃"伸出面粉团似的小脚丫。旁边木椅上坐着不同肤色的人们,神情悠闲地品味着冰激淋、薯条和冰镇饮料,在明媚的阳光下,流淌的街头音乐中,享受着生活。我又转到码头旁边的一个小山坡上,碧绿的草地上,有穿着比基尼躺着晒太阳的年轻女郎,也有老人静静地坐在摇椅上望着远处。海湾对面的小路上不时有人骑自行车或跑步闪过。而走过一片海边的小树林,孩子们在儿童乐园里嬉水、尖叫……
几天来一直沉浸在东拉河畔的贫穷、困厄中走不出来的我,恍如隔世。我不禁感叹,人的生存状态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路遥当年从德国回到北京,听到北京话流下了眼泪。刘亚洲将军当年从美国出访回来,到了首都机场,也流下了男儿泪。
我不懂政治经济学,不能从历史的、社会的、天造的、人为的各方面去探究这种差别的原因。我为我敬佩的优秀作家路遥的英年早逝而厄腕叹息,要不是从他生命一开始就浸染到骨头里的那种贫穷,要不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贫穷的阴影(尽管“人生”获得巨大成功,“平凡的世界”得了茅盾文学奖),至于吗?
诚然,三十多年过去,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由于人口众多,发展不平衡,内陆和边远地区不少人还没有完全脱离贫困。最近政府有不少亲民的迹象。但愿越来越多的人们能有一个好的生存状态,不光活着,而是拥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