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波下了班就赶紧往家赶，还好他买的房子离他工作的市政府不算很远，有地铁可以直达，所以即使在下班高峰期间，他也只花了三十分钟就回到了所住的小区。在小区外的熟食店买了几个菜拎上楼，又打电话让小超市的店员送一箱啤酒还有一些饮料到自己家，然后就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新闻边等另外两个家伙。
以前他们三个人几乎每一两个月都要碰个头，这几乎已经是他们大学毕业以后的常规了。崔朗结婚后难得被放出来，这个常规就被打断了，上次碰头好象还是七八个月之前。所以前几天崔朗给他打电话说要聚一聚，陆无波还挺惊讶的，原来这个礼拜崔朗的老婆出差了，周末才回来。再问了下在医院外科上班的大忙人周涛，最后发现只有周五晚上大家都有空。
本来按照陆无波的意思是找个饭店吃饭，但是崔朗不愿意，说是有事要谈。三个人里只有陆无波还没结婚，家里可以随便闹，所以最后就定在陆无波的家里。
过了没十分钟，门铃响了。陆无波走到门前，从猫眼里往外看一片漆黑，显然被人故意挡住了。有人在门外粗着嗓子说：“大灰狼来了，乖孙子快开门！”
陆无波开了门当头一个爆栗敲在崔朗脑袋上：“多大了还在玩这套？”
崔朗用手挡了一下，笑嘻嘻地走进门：“咋啦，不能玩啊？最烦你这副市领导老气横秋的样子。”
他把另一手拎着的几个打包盒递给陆无波，这是他们事先说好的。他把西装脱了，又把领带解开都扔在沙发扶手上，一屁股坐下来：“这身皮穿着真不舒服。有可乐吗？先给我来一杯，加冰。”
陆无波一边倒可乐，一边说：“冰没有，你以为我家是饭店？有本事你扒了皮裸奔，我负责给你录像。你小子有啥事要谈啊，就是憋坏了找个理由出来爽爽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无波似乎看到崔朗的脸色有那么一瞬不太自然，然后又大大咧咧地说：“憋肯定是憋坏了，结婚前咋就没发现丁越这么粘人呢。不过的确也有事，咱们等周涛来了先吃着，吃完了再聊。”
丁越就是崔朗的老婆。崔朗在外企工作，丁越是他同一个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
陆无波说：“行啊，这才多久没见吊人胃口都学会了。我就不信了，你有屁还能憋得住？”
崔朗翻了个白眼：“嘿，今天我就憋死你，谁叫你以前老喜欢有事憋着不说？”
两人正斗嘴，门铃又响了，这次是周涛来了。一进门他就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出夜班，两点才到家，眯了一觉就睡过头了。”
崔朗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咱们谁跟谁啊？再说你也没晚几分钟。瞧你这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你们领导真是把你当牲口用啊。他家住哪儿，我用弹弓弹他家玻璃去。”
周涛推开崔朗也坐了下来：“去去去，别搂搂抱抱的，我又不跟你搞基。咱们这行都是这样，没办法。今天王依又值班，我们想造人都凑不拢时间。”王依是周涛的老婆，比他低两届的学妹，在他科室实习的时候勾搭上的。
崔朗一脸淫笑：“不是想造人，是想享受造人的过程吧？”
周涛也嘿嘿一笑，说：“你懂的。咱们给处男留点面子，省得晚上他五姑娘累死，不谈这个了。哎，好久不见，小波波你的终身大事怎么样了？”一边指着自己心口，“爸爸心里很担心啊。”
崔朗跟着说：“是啊，爷爷这里也担心着呢。”
陆无波听着这俩活宝插科打诨，心里一片轻松，他知道他们肯定也有一样的感觉。大概只有一起长大的的朋友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玩笑还不会有人觉得被冒犯吧？他大学里、工作后也遇到过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但是无论关系怎么好，总归觉得有点隔膜，不像跟这两个家伙在一起这么轻松自在。
他一边把买来的菜都布置好，一边笑着说：“别闹了，坐下吃吧。”
崔朗走过来坐下，嘴里还不饶人：“别转移话题啊，问你呢。”
陆无波开了三瓶啤酒，一人面前放了一瓶，才说：“你的事不说，那我也不说，看你能憋得住还是我能憋得住。”
周涛插话：“嗯？这话里有话啊，崔朗你还能有啥事，丁越欺负你了？”
崔朗说：“屁，我不欺负她就不错了。是有点事，不过现在不能说，说了饭也吃不好了。你别给他带歪了，让他先交代。”
周涛说：“卧槽，你这么一说我更想知道了，你再不说我揍你了啊！”
崔朗说：“不能说，说了这饭真没法吃了，你要揍我也得等吃完了饭再揍。”
陆无波赶紧抓住崔朗的小辫子：“你小子不对，你不能说就先别提不就完了？你一说有事，我俩能不急吗？等会说就等会说，罚你先吹一瓶。”
崔朗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一瓶，长出一口气：“痛快，好久没这么喝了。”
周涛说：“草，合着不是罚你，这奖励你呢？不行，波波你家有白的没，让他吹瓶白的！”
崔朗说：“不管啊，我这吹过了，该波波你了。”
陆无波也就是想逗逗崔朗，也不知道他这个直脾气怎么在外企混到现在的。他又开了瓶啤酒递给崔朗，才说：“吃吧。我也急啊，可是急也没用，缘分未到。相亲也相过几次了，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人家。”
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席间聊了聊大家的近况。其实也都没什么事，周涛那边一片太平，工作上升了主治，家里被父母催不过的确在准备要孩子。陆无波在活动，想往上再升一升，不过希望不大。崔朗那边丁越暂时不想要孩子，准备先养只狗。
等吃得差不多了，三个人把餐厅简单清理了一下，陆无波又沏了壶乌龙茶端到茶几上。三个人都回到客厅坐下，陆无波说：“搞点什么余兴节目？我们三缺一啊，要么打会儿游戏机？要是王依一起来就好了，四个人能玩的就多了。”
听到陆无波说三缺一，崔朗的脸色又变了变，似乎欲言又止。
陆无波注意到了崔朗的表情，说：“你小子今天有点怪怪的，真有什么事啊？”
“废话，我啥时候骗过你们，是真有事。”崔朗从西装里翻出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了一口，也没看其他两个人，似乎在对着空气说话：“田田离婚了。”
听到这个名字，陆无波不由一阵恍惚。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十年还是八年？上次听说还是她和崔朗分手，三个人一起喝了个昏天黑地，从那以后三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个名字。他定了定神，再看看周涛的神色也怔怔的，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异样起来。他想说话，发现嗓子有点干，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强笑着说：“哪个田田？我们高中的何田田还是你认识的哪个小甜甜？”
崔朗说：“还是废话，你还认识哪个田田？就是当初咱们四人帮的那个田田。”
说完这句话，三个人都沉默了。高中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不上课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其他同学给他们这个小团体起了个外号就叫“四人帮”。怪不得刚才提到三缺一，崔朗的表情很奇怪。
陆无波从崔朗放在茶几上的烟盒里也抽了一支点上。他抽烟没有瘾，平日里纯粹拿来作为交际手段。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姿态有点僵硬的周涛，心里有点庆幸，有时候抽烟至少能起到点掩饰情绪的作用。也难为了崔朗憋到现在，要是他一进门就说这个，那还真的没法吃饭了。
他借着吸烟把情绪稳定下来，刚想开口问崔朗到底怎么回事，周涛站了起来说：“我答应过王依，以前的事都做了了断，不想再有什么瓜葛。你们聊，我先走了。”说完往房门走去。
崔朗急了，站起来拉住周涛，说：“不要你有什么瓜葛，你就听听还不行吗？”
陆无波也觉得周涛反应有点大，而且就算周涛不想知道，他也不希望弄得好像有什么秘密瞒着他，尤其是涉及到何田田，所以他也劝周涛：“是啊，你就听听，不需要你干啥。”
周涛犹豫了一下，这才又坐回到沙发上，有点烦躁地对崔朗说：“唉，你小子还真是会惹事。你怎么又跟她联系上了？”
崔朗说：“是田田给我发的短信。她毕业后就嫁到外地去了，老公就是大学里的那个男朋友。他们一直没孩子，那小子家里对她很不满意，前段时间离婚回来了。”
陆无波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周涛问道：“田田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码？”陆无波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失去和何田田的联系这么多年，那时候大家都还没有手机。
崔朗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吭哧吭哧地说：“也许，大概是她从高中同学那里要来的吧……”
陆无波叹口气，说：“你啊，还是说个谎都不会。咱们一起长大的，每次你说谎都是这样。”
崔朗瞪着其他两个人，努力做出“不管怎么样，我说的就是实话”的表情，可是才绷了一小会，他就颓然地放弃了：“你们俩精得跟猴一样的兔崽子，啥都瞒不过去。”
周涛没管他话里的语病，得意地说：“瞒不了就赶紧坦白。”
崔朗咬了咬牙：“两年前我去田田爸妈家里……”
这次是陆无波先反应过来了：“两年前？不就是你结婚那年吗？”
崔朗的脸更红了：“就是结婚前，我那时还没完全忘掉田田。快要结婚了，可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所以我回了一趟镇里，找了个由头去田田爸妈家要田田的联系方式。田田爸妈啥都没给我，最后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他们，请他们转交给田田。不过她一直没有联系过我，前几天才给我发了第一条短信。”
这些话信息量很大。陆无波不想把气氛弄得好像在审问崔朗一样，所以先开了个玩笑：“好你个浓眉大眼的，也会背地里搞小动作了啊！”
崔朗显然没领会陆无波的好意，急赤白脸地说：“这算什么小动作。那时候我们约好的，各显其能，认赌服输，我这是凭自己的本事！”
陆无波当然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当他们发现三个人都喜欢何田田的时候，为了不影响他们的友谊，的确有过这么个约定。只是当时的他们想得太天真了，以为何田田理所应当肯定会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却没想到最后她没有选择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宁愿远嫁千里之外。每次想到这里，他都能感受到命运对他们三个人的嘲弄。
看到崔朗真急了，他伸手拍拍崔朗的肩膀，说道：“你小子真是根棒槌，我跟你开玩笑呢。那你那个时候去要田田的联系方式准备干啥？”
崔朗犹豫了一下：“还能干啥，要是那时候田田能联系我，我可能就不结婚了。”
周涛和陆无波都吃了一惊，他们也没料到到了那时候崔朗居然一直还在等何田田。
陆无波清了清嗓子：“丁越知道这事吗？”
崔朗说：“她不知道。当时是她追的我，家里也催得急，田田又不联系我，我就结婚了。”他一拍沙发扶手：“要是田田早点离婚就好了，都他妈阴差阳错。”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周涛小心翼翼地说：“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崔朗说：“还能有什么打算？生米煮成了熟饭，我不能对不起丁越。”
陆无波和周涛互相看了一眼，都松了口气。陆无波岔开话题：“那田田现在什么情况？”
崔朗说：“她住在她爸妈家里。那边的工作也辞了，现在在找工作。你们也帮着留意一下，如果有合适的职位告诉我一声，或者你们自己跟她联系也行。这是她的手机号码。”
陆无波拿出手机，把何田田的手机号码录入自己的通讯录。
崔朗又看看周涛，周涛没有拿手机，而是神色复杂地说：“我在医院上班，我记得她学的是酒店管理吧？八杆子打不着啊，这事你们俩管吧。”
崔朗有点生气了：“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多大点事记到现在？不管怎么样，田田也是我们的朋友，你帮个忙又不会少块肉！”
周涛也有点不高兴：“你不知道情况，别瞎鸡巴下结论。”
崔朗说：“你和田田不就那么点事吗，我还有啥不知道的？”
周涛说：“行了，我也不瞒你们了。其实大二你和田田分手之后，我去找过她。”
陆无波觉得今天自己忽然晋升了八卦委员会的主席，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隐秘。他还有点奇怪的郁闷，他一直以为三个人里自己是最有城府的那个，没想到另外两个家伙居然都有事瞒着自己。
崔朗明显也大吃一惊，他瞪着周涛：“你个浓眉大眼的原来背地里也干这事啊！”
周涛有点尴尬，不过还是低沉地说：“反正结果你们也知道了，她没同意。我给她写过信，还去她们宿舍找过她，结果她当着她男朋友的面拒绝了我，说我们早就结束了，这辈子也不要再联系了。”
陆无波知道周涛心思比崔朗那个大老粗细腻，也知道这些话对他有多大威力，他今天的反应也就不奇怪了。
崔朗的心思可没那么细，说：“我还说多大的事儿呢，就这个啊。田田这话是有点重，好了，那就这样吧，田田的事你别参合了。”
周涛说：“我也不是记恨田田，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过我劝你最好也别参合，我们都结婚了，这事参合多了老婆会有意见。”
崔朗说：“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找小波波了吗？”
周涛也对陆无波说：“就剩你没有坦白了，说吧，你是不是也有啥事没告诉我们的？”
陆无波半真半假地说：“去去去，你这是倒打一耙。我真没啥事瞒着你们的，在谈恋爱上我真比不上你们俩。你们俩都有老婆了，我还是孤苦伶仃的单身汉就是证明。”
崔朗说：“现在不用你背地里偷偷干啥，给你机会大大方方地去追田田。”说这话的时候，陆无波明显觉得崔朗有点言不由衷，周涛倒是很自然。
陆无波对这个问题有点犯难。我对田田还有感情吗？要放在几年前刚工作那会儿，陆无波相信自己也会像那时候的周涛一样，只要得知田田恢复单身，他就会趴在尘埃里乞求田田的青睐，甚至会做出更放弃自尊的事情。可是年纪渐长，他对爱情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爱情就好象一个人的青春期，一辈子最好要经过那么一次，否则人就不会成熟；但是无论它多么荒唐多么有趣多么刻骨铭心，长大以后回头再看，换来的可能只是一笑。不顾一切的爱，也和青春期一样，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现在陆无波听到何田田的名字，感情上还是会有波动，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对田田那么痴迷。
陆无波其实还真有事没说。他单位里一个同事给他介绍了市里某区政府某部门一把手的女儿，据说人不错。小姑娘大学刚毕业，还没跟他见面，两个人正通过短信和电子邮件互相了解。从目前来看，女孩子的三观和他比较接近，只要对方的外表不是太恐怖，他愿意继续下去。这事八字还没一撇，所以他暂时还没有告诉崔朗和周涛。
陆无波稍微迟疑了一下，问崔朗：“你和田田见过面了吗？”
崔朗说：“还没有，我只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陆无波说：“我和田田快十年没见过了，十年前的我见到现在的我都不一定能接受，不要说别人了。做为老朋友我可以帮她，但是别的我们先暂时保留所有可能性，你们看好不好？”
崔朗叫了起来：“草，都知道你是市政府工作的领导，你能不能说话不带官腔？真受不了你！我估计你小子有别的目标了吧！”说着话，他的神情却好像轻松点了。
老实人无心的猜测往往出奇的准，陆无波差点被惊了一跳，不过马上就意识到崔朗在瞎猜，所以打了个哈哈混过去了。
崔朗要说的事说完了，这时已经快十一点。按陆无波的意思晚上都睡他这儿，家里有空房，还能多聊会。但是丁越每天晚上要打家里电话查岗，周涛明天早上要给王依准备早饭或者中饭，所以两个人都回家去了。
临出门，陆无波提醒了一下崔朗：“你自己家里要打点好，别跟丁越有什么误会。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就不越界了。”
崔朗嘴上是不服输的：“你个单身汉指导我怎么处理和老婆关系？哥哥我的经验比你丰富一万倍，你就别费心了。”
陆无波也没管他嘴里一会爷爷爸爸一会哥哥孙子乱七八糟的辈份，自己作为好兄弟的义务尽到了就行。他笑了笑，把崔朗和周涛送到小区门口，看他们坐上出租车才回到楼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