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在路上:一个中年移民者的心路历程
[FONT=宋体]俄克拉荷马的午夜铃声[/FONT]
[FONT=宋体]我家的电话铃声经常在午夜响起。[/FONT]
[FONT=宋体]请别担心,不是午夜凶铃。电话来自美国的俄克拉荷马,我的前同事[/FONT]Z[FONT=宋体]。他总是利用他最方便的上午[/FONT]10[FONT=宋体]点多打,而那个时候正是北京的午夜。[/FONT]
[FONT=宋体]当然,我们一起上过几年夜班,有四年同住一个集体宿舍,[/FONT]Z[FONT=宋体]对我的作息规律了如指掌。虽然我移民没有受到[/FONT]Z[FONT=宋体]的直接影响,但他给我介绍的很多国外的情况,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成为我决定移民时非常重要的参考。[/FONT]
Z[FONT=宋体]是上个世纪末的最后一年出国的。当时我大概知道他有走的打算,每天下了夜班我开始打拖拉机的时候,他就闷头苦读英语。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夫人争取到了对外交流的机会,带孩子去了美国,他便紧随而去。记得当时正值单位里刚刚轰轰烈烈搞了一场改革,其实就是一拨人上台把另一拨人赶走,[/FONT]Z[FONT=宋体]趁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机会不辞而别。这可触怒了那位刚上台的改革领导人,可能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连去哪儿都不说,这还了得?于是在大会小会上点[/FONT]Z[FONT=宋体]的名,说一旦[/FONT]Z[FONT=宋体]露面将严厉处罚。其实想想这个领导没什么人性,不打招呼肯定不正常,能不能先把人往好处想,如果[/FONT]Z[FONT=宋体]是在哪儿出了意外呢?单位是不是应该先确认人是否安全再说?结果还没有等到[/FONT]Z[FONT=宋体]露面,那个风云叱咤几个月的改革领导人就被撤职了。[/FONT]
Z[FONT=宋体]过了大概一年才回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他的去向我知道,但是具体细节他没有告诉我。现在想来才真正理解[/FONT]Z[FONT=宋体]当时为什么那么做,因为我现在也特别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去哪儿,去干什么,就想自己悄悄地走。[/FONT]
[FONT=宋体]我和[/FONT]Z[FONT=宋体]联系又密切起来是他到了蒙特利尔之后;确切说是他和我联系突然频繁了起来。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在美国,原来没在美国呆多久就去蒙城了。当时他只是说那儿好生活,一直也没说清楚在那儿干什么;直到我自己开始办移民才明白,[/FONT]Z[FONT=宋体]那时候是在蹲移民监,他就没想和我说明白,也和我这个老是骂他汉奸的人说不明白,就像我现在和别人说不明白、也不想说明白一样。现在回想起来,[/FONT]Z[FONT=宋体]那个阶段一定很苦闷,他没事就给我打电话,越洋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聊的很多具体事情都忘记了,但有三件让我印象深刻。一件是[/FONT]Z[FONT=宋体]说看见楼下大街上有一对男女在玻璃罩子里生活了好几天,当然什么生活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后来弄明白是搞行为艺术的,这让我和[/FONT]Z[FONT=宋体]对两边的文化差异曾经大发感慨。一件是说到了那儿生孩子是条生存之路,[/FONT]Z[FONT=宋体]说有个邻居,生了四五个,夫妻俩没法工作了,就全职照看孩子,一家子拿着政府的补助隔三差五周游列国,经常晒得皮肤黝黑、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记得好像[/FONT]Z[FONT=宋体]说如果头一年的补助花不完,第二年就要降低,还不能投资(估计那时候[/FONT]Z[FONT=宋体]也是一知半解,觉得新鲜就给我说),所以这家人变着法儿花钱。对此我和[/FONT]Z[FONT=宋体]也是大发感慨,觉得加拿大简直就是天堂。其实想想一知半解也未必都是坏事,很多时候,正是这些一知半解的事情诱惑着我们作出新的选择,懵懵懂懂走上一条陌生的路,强迫自己改变生活的轨迹;要是都弄清楚了,就下不了决心了。第三件是[/FONT]Z[FONT=宋体]说他平时空闲的时候就去泡图书馆,发现了很多中国的历史资料,他竟然据此写了一本书,还在国内出版了,拿了一笔版税。这让我好生羡慕;以至于刚办完移民的时候,老有人问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去能干吗,刷盘子都没人要,我就理直气壮地说主要是去泡图书馆写书,其实过去能干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FONT]
[FONT=宋体]言归正传,回到俄克拉荷马。[/FONT]
[FONT=宋体]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总之后来[/FONT]Z[FONT=宋体]又回到了美国,辗转几个地方,最后落脚在俄克拉荷马。我拿到签证后告诉[/FONT]Z[FONT=宋体],他上来就说“欢迎来我们加拿大”,我还一直以为他入了加籍,一问他才说就在移民监快蹲完的时候又放弃了。我问理由,他只是说老婆孩子在美国,反复对比,觉得还是不要那个身份更方便;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挺好。[/FONT]
[FONT=宋体]俄克拉荷马的午夜铃声已经坚持了好几年,我们无话不谈;鸡毛蒜皮居多,实在乏善可陈。不过,一旦碰到价值观问题,我和[/FONT]Z[FONT=宋体]总是高度一致。[/FONT]
[FONT=宋体]可是,最近一次电话,我们却遭遇了分歧,严重的分歧。[/FONT]
[FONT=宋体]元旦前的一天午夜,俄克拉荷马的电话如期而至。[/FONT]
[FONT=宋体]我说票订好了,春节后就走。[/FONT]Z[FONT=宋体]说他打算春节后回国。我说你是该回来看看了,打算住多长时间?[/FONT]Z[FONT=宋体]突然支吾起来,听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他说要回来找个工作干:[/FONT]Z[FONT=宋体]要回流![/FONT]
[FONT=宋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本能地觉得应该拦住他,多年的兄弟,我有这个责任!(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FONT]
[FONT=宋体]那天的电话打得时间很长,我们好几次发生了争执。可以想象,我没有任何国外生活的经历和感受(短期出访不算),要想说服他谈何容易。[/FONT]
[FONT=宋体]我唯一能拿得出来的理由就是:你出去的时候才[/FONT]30[FONT=宋体]岁,出去已经[/FONT]10[FONT=宋体]年,第一,你出去的时候对很多东西甚至是促使你出去的东西没有刻骨铭心的感受,第二,你出去后对国内这[/FONT]10[FONT=宋体]年的变化并没有全面的了解。[/FONT]
[FONT=宋体]而[/FONT]Z[FONT=宋体]反驳我的,则是他对国外生活的亲身体验。对这些我没有任何发言权。[/FONT]
[FONT=宋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FONT]
[FONT=宋体]我和[/FONT]Z[FONT=宋体],同事过,“同居”过(加个引号以免误会),相知相交的两兄弟,年龄相仿,曾经在价值观上那么高度一致,却在[/FONT]2010[FONT=宋体]年的开头南辕北辙,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一个要出去,一个要回来![/FONT]
[FONT=宋体]当年[/FONT]Z[FONT=宋体]走的时候是何等决绝!他第一次在国外打电话给我,我刚提到单位,他就说:我已经不记得在那儿工作过了。[/FONT]
[FONT=宋体]我突然觉得办移民以来从没有过的沉重。我将来会变成[/FONT]Z[FONT=宋体]吗?[/FONT]
[FONT=宋体]我弄不明白。也许很快就会弄明白,也许永远都弄不明白。[/FONT]
[FONT=宋体]不过,我走了,[/FONT]Z[FONT=宋体]如果真的回来了,那俄克拉荷马的午夜铃声就要变成卡尔加里的午夜铃声了。也好,命运给我们置换了角色,我和[/FONT]Z[FONT=宋体]将继续寻找答案。[/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