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移民的口水话(十三)“三无”时间
“三无”时间
无情,无价,无力,这是时间的“三无”特性,在这个薄阴微雨的秋日午后,这种感觉洪水般袭来。。。新租的房子窗外就是公园,枫叶未红,松果满枝,绿草如茵,间或有一两只松鼠路过。这可爱的小东西,冬天来了,它们会去哪儿呢?
时间是无情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回想刚刚大学毕业时的情景,不敢相信,拥有过那样的稚嫩青春。
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体育类高校教书,这家学校出过一两个奥运冠军,坐落在南京东郊,与中山陵为邻,附近还有石象守卫着的朱元璋墓道。教工宿舍已满,学校在学生楼里分了一间单身宿舍给我,一床一桌一椅,同事给我弄了一个大铁饼,垫在桌子上支起一个电炉,有时我的晚饭就是下面条。。。房间漏风,冬天很冷,课不多,我常常看小说到深夜才睡,天不亮就会冻醒。
我对搞体育的多少有些偏见,大学同寝室的一个女孩子找了体育系的男朋友,我们背后议论说“中文系的秀才遇到了体育系的兵”,是我教的两个班的学生改变了我的看法。体育学院的学生九成九是男生,零星几个女生散落其间,公主般熠熠闪光。他们和我年纪相仿,有些比我大,很小就参加了体工队,文化基础薄弱,但头脑灵活,反应敏捷,心地纯厚,非常可爱。
我上课有自己的章法,并不按教材讲。那个夏天发生了一件大事,顾城杀妻后自杀、英儿出书《魂断激流岛》,我在课堂上从顾城讲到张爱玲,讲到最早的情诗,大禹之妻涂山氏的一声长叹“侯人兮猗”,鼓励他们打开阅读面,因为谋生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即使是一颗为奥运而生的灵魂也应该学会欣赏人文之美。我感受到学生们对我的喜爱,女生来告诉我她们恋爱的烦恼,男生在下课路上遇到我时,会举起手上的零食让我分享。。。同事们也很友善,一位男教师邀请我去他们教研室小坐,他教运动生理学,办公室里一整幅人体骨骼迎宾,我胆子小,小时候大人讲一次鬼故事我会连续几天睡不好,自此不敢再进这间办公室。。。系里组织国庆晚会,我朗诵了诗歌《浏阳河》,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小罐洗发膏。
岁月静好,但,我没想过要做教师终老,我喜欢不确定的人生。。。一个学期后,我离开了。再没有机会回去过。N年后办理干部调动手续,我父母替我去了一趟,那时有毕业生要服务几年的规定,我因没能遵守,学校要我交一笔钱,数目不算小,我开玩笑说,还要罚钱?那我还是回来教书好了!学校人事部门的新负责人说,现在想回来也不行了,现在大学老师俏得很,不知道多少人想进来。。。怀念那些闭门读闲书的冬夜,还有那些模糊的青春的面孔,希望他们一切都如愿。
时间的无价,少时是体会不到的,那时就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快点长大,倒不是张爱玲期望的那样梳S头、擦口红,我是盼着早一日自由,逍遥闯世界。二十岁时读到鱼玄机的诗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以为只有相爱的人才是无价的。到了三十岁,开始体会到时间如同指间沙,稍纵即逝最无价。。。更坚定,要为自己活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刚到多伦多时,在报纸上看到保证新移民免费读书的广告,按图索骥地去了,是在DOWNTOWN的一条街上,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冷面孔的中国MM,说MM其实是大姐了,她简单评估后告诉我可以贷到1万8千块,其中7千块要在学成后的若干时间后归还,另1万1不需要还。MM大姐针对我希望读经济的愿意,说,你可以读商业管理,十个月后就能拿到证书。
我和LG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加拿大的天上还掉馅饼?
渐渐头脑冷静下来,贷款并不是MM大姐所在的COLLEGE给的,而是加拿大政府给的;是给我们的,不是给这家私立COLLEGE的;这家COLLEGE的学费就是1万多,我们通过他们申请贷款,其实就是帮他们赚钱,我们还要投入10个月的时间,拿一张全无用处的私校文凭!MM大姐说了,有一门课是老师教,其他课程是自己跟着计算机自学。MY GOD!为什么加拿大政府能容忍这类私校存在?为什么还有人前仆后继成为私校的赚钱工具?为什么有人不把自己的时间当回事?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信哉斯言!
从杂志社辞职后,有一位传媒圈内的朋友打电话来说,某报负责人知道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想请你去帮忙内容采写,和广告业务全无关系,如何?我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朋友的善意我万分感谢,但脑子里闪过某报负责人的影像,我们在一个饭局上见过,还有那份空有好名、内容垃圾的小报。。。抱歉我不想去,我不想浪费时间。朋友关心地说,想去读书?我有个朋友,他有个项目是加拿大政府资助的,你如果去学费可以打折,每月还有生活费。。。亲爱的朋友,原谅我再三辜负,因为,我的时间也是值钱的,我不想在私校或垃圾媒体浪费我的生命!
还是LG理解我。“如果没有你打工养我,我也许会去这家报社工作?”我问LG。“你才不会!你宁可去食品厂打勒脖,也不会去。”没错,就象亦舒写过的一个中篇《玉和瓦》,我不是里面的女主角“玉”,为一种纯粹的东西自杀,以至玉碎;我其实只是另一个女主角“瓦”,很多事都可以“瓦全”,但最喜爱最在意的事情,我是宁为玉碎也不肯瓦全的。
时间的无力,这本该是老年人的心态,我却有幸早早体会到了。
有些事情,比如相爱的两个人,任时间流驶,爱的方式改变,时间也无力改变爱的实质;有些人,时间无力使他从一种人变成另一种人,我和LG都是这样的人。。。多伦多的时间,只能氧化年轻时的理想和梦,但无力改变追梦人的激情。
时间的无力,也使人生有了悲剧和美。
多伦多到处都是教堂,有教堂就有墓地,我每次走过那些地方,都生出时间无力的感叹。你想象得到,这一方方水泥下面,都是曾经鲜活的生命吗?“反正我坟头的青草将对着悠久的夜空叹息,而我的歌声早已沉寂”,拜伦的时间早已用尽,他的诗句还活在我们的时间里,这些无名氏的生命呢,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没有工作,没有房子,没有车,我现在是标准的“三无”新移民。
新移民的时间,悠久旷远,没有方向,无边无际,我知道我们象在茫茫大海中夜航,充满风险和挑战,然而,一旦靠岸,这一段航程将是永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