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移民的口水话(二十一)写给南京: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
写给南京: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
七十年前的这个清晨,1937年12月13日,南京失守。。。30万人,如果每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会是一串多长的名单?以每分钟读120个汉字的速度,要连续不停地读上125个小时!
从此,秦淮河的记忆不再只有六朝金粉的奢华,更多了三十万人的血与泪!长江依旧东流入海,但南京这段,呜咽幽鸣,三十万具尸体,堵塞了每一个中国人的记忆,甚至堵塞了整个中国的现当代史。
遗忘历史,意味着背叛。每一个中国人,都不会忘记,不能忘记,也不该忘记。。。
多伦多LINC班上,有一位同学旅日多年,向大家介绍过日本的文化和风情,讨论时我提到了南京大屠杀,一位印度同学回应说,这都是历史了,都过去了。。。一次华界聚会时,一位老艺术家提到南京大屠杀,即席唱了一首抗日的老歌,我记不清歌词,里面既有“打倒小日本”,又有“打死了翻译官”,当时大家都笑了,问,怎么第一枪就打死了作翻译官的中国人?老艺术家说,汉奸,第一枪就要打!座中一位风度颇佳的男士表达了不同观点,说,我们为什么要移民来加拿大,就是要过全新的生活,我不愿意我的儿子生活在中国沉重的历史包袱里,我要给他和这里白人孩子一样的幸福生活,我不会和他说这些过去的事情,您老看我也和这汉奸一样了?老艺术家评判说,差不离了。尽管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尽管我不是座中主客,我还是敬了老人一杯,并“声讨”那位男士说“你儿子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你不说不代表他长大后不会问,遗忘历史意味着背判,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但我坚决不同意你的观点。”。。。我们对犹太人的二战记忆体验不深,只有隔靴搔痒的同情,所以我理解印度同学的想法,但对中国男士的观点,我不敢苟同。
我不赞成逢日必反,那是极端的民族主义。一切中日问题,在国内都容易引发板砖大战,那些坛子里的网虫们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容易冲动,喜欢逞口舌之快,但在现实生活里,并没有多少责任感,是日本电子产品最积极的消费者;侨居海外的移民,多是拖家带口人近中年了,感性之余亦有理性,想不至太过极端,我没想到会在多伦多听到如此“理性”过头的话。。。当然,怎么教育儿子是人家的家务事,我辈岂可指手划脚,就当他爱子心切,太想给孩子一个完美世界了吧。不过,从来没有完美世界。
一座城市的气质,与它的历史有关。在19世纪的这个百年,以及这之前的岁月,南京是从容娴雅、甚至纸醉金迷的,紫气笼罩,金陵帝王洲;20世纪的这个百年,被七十年前的鲜血彻底染红了,南京成了一座死城,一座悲伤之城。这种悲伤持续不散,也许还需要一个百年,才能淡忘。。。《新周刊》曾出专辑评点全国各名城,给南京的形容词就是“悲伤”,30万魂灵不远,如何不悲伤?!
。。。1937年,外婆还是十岁多的小女孩,她的父母带着她和弟弟从南京城里逃难,逃到了江北浦口的一个乡下。因为好奇,她拣起了地上的一个弹片,结果就在手上炸开,我记忆里的外婆,左手的大拇指一直是弯曲不能伸展的。。。八年抗战,爷爷是国军党的军医,东征西走,常常命悬一线;我奶奶在战场上生下我父亲,没有产床,没有医院,她自己接生,不久染病死去,只能就地掩埋。。。等我有意识要记录时,老人们已相继离去,留下来的只有零星的片断。。。现在的人,还记得多少?纪录片《南京》在南京放映时遭遇冷场,令外籍制作人士气愤。LG和我在网上下载看了,心情沉重而悲愤。当年我还是小女孩,在大屠杀纪念馆,不敢看馆里提供的录像资料,现在补了这一课。。。张纯如不堪承受记忆之重,离去了,我们活着的人,到底该如何面对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呢?
。。。读中学时,一个冬日,我和同学坐大巴去江东门大屠杀纪念馆。售票员好奇,说,大冷的天,你们两个小姑娘,去那个鬼不生蛋的地方干什么?那时出了水西门都算郊区了,江东门就更是人烟稀少,大屠杀纪念馆棺材状的外观让人一眼就感到压抑,进门两边就是展示橱窗,里面都是现场挖出的白骨。我大着胆子观看,并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断做恶梦,再也没去过纪念馆。我是学《中国历史》第四册都要折起书页的人(那一页是日军侵华图片,我不敢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展示厅里的一些实物,刀刃卷曲的日本战刀,要砍杀多少颗头颅才会如此!用来清洗刀上人血的铁桶,锈迹斑斑,每一个锈斑后有多少寡妇孤儿的血泪!
最震撼的是图片,先是伤心,后来看着看着就感到了灰心。。。年轻的中国男人,被当成刺杀的靶子,在刺刀过来的一瞬,他脸上的表情是呆滞的,他有没有想起浴血沙场的战友,有没有想起她。。。一道白光,那是刀刃,在一个出家人(!)的颈后闪过,他双手合十,犹在念佛!日本人没有放下屠刀,我们的国人却就地成佛了!!。。。当年按快门的这些照相人,我不知道是日本军人,还是战地记者,面对如此人间惨景,如何按得下快门?著名的普利策新闻奖的获奖作,非洲秃鹫叼食濒死非洲儿童,摄影者最后的结局是自杀。。。南京失陷,大屠城,30万,就是30万木头桩子,一个个砍杀也费日持久呀,为什么人的意志与精神,也随着城池沦陷而崩溃了?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了刀下鬼的命运??
南京,1937年的南京,元气大伤,真身已倒,被恐惧和麻木占领。这以后,南京气质大变,即便是歌舞升平的今天,南京人自诩“大萝卜”以示憨直不争、满足现状,也终是不济,70年前所伤的元气仍未恢复。
真正的不争,是以拥有“争”的资本为前提的,阿Q除了过过嘴瘾(这与一些南京人也象,我少时坐公车,永远有语调油滑的小伙子,用南京方言在车上大声说笑,以逗乐众人为己任。)万事不争,最后却上了断头台。春秋战国时,南京朝天宫就是吴王夫差的“冶城”,干将剑就在此铸成,历史上的血性,早已成为梦影,十个有九个南京人怕是不知道这段远古历史了(说来惭愧,我也是到了多伦多后,才在图书馆租到光碟,认真看了一小段南京的历史)。南京的同学,大多在想如何挣钱,买更大的房子和更好的车子,他们对现状普遍满意。。。我衷心祝福他们每个人。
只是,一个人活着,没有点精神,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一座城活着,也是如此。亲爱的故乡,南京,梧桐绿荫是你无可替代的城市美貌,在婆娑树影下,希望你有日益丰美的城市灵魂!。。。未老不还乡,还乡需断肠,想念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