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不说移民说故事(各种故事,兴许与移民有关,兴许与移民无
等待遥遥无期,闲来无事,故事继续。但考察的故事已告段落,如列位看客有雅兴,咱们继续。要申明的事:我把标题改了,是因为只做一个讲故事的人。
故事六:奶奶的喜丧——乡村的一次盛会
我奶奶88岁了,体重有90多公斤,我母亲一次发愁说,一旦奶奶躺倒了,没两个人扶不起来。但是奶奶很乖,头几天觉得不舒服,一直不肯去医院,也没有跟人说,临去世前半小时,吃了一碗面,然后在睡梦中与世长辞。大家都说她一辈子都做好事,做到终。
奶奶是个大户人家的长女,嫁了爷爷没享过福,但是她从来不抱怨什么,总是很乐观。一直到临走时还是坚持自己一个人住,自己种菜做饭洗衣服。在她青年时,失去过小儿子,我小叔二十岁,先天性心脏病夺去了风华正茂的生命,奶奶的悲伤可以想象;在她壮年时,失去了丈夫,在她晚年时又失去了两个儿子,我父亲和二叔。但奶奶很坚强地活着,并为其他儿女操劳操心,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停顿。
我一直没有跟奶奶生活在一起,但奶奶的好,却是很实在地围绕着我。奶奶过世前一个星期,我突然梦到她,拄着拐,立在路上向东张望着。我以前每次去看她都从东面回来。我到北京后很少能回家看她了,她还是逢人便说我的好。其实老家的亲人待她也好。但我可能更细心一点,记得奶奶爱吃没有奶油味的桃酥,爱用没有香味的香皂,爱吃罐头水果……去年四月去离老家近的城市开会,我请了六个小时的假,在路上来回得五个小时,在她身边呆了半小时,给她买了一大堆东西,然后离开,没再见过她。等我们全家赶回老家时,正是油菜花最灿烂时节,奶奶却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哭得难于自制,好象这几年的泪水一下都在奶奶面前倾注了,以后,我不哭了。这几年的艰辛,痛苦,生活的不如意,在此刻都无足轻重了。
因为父亲是长子,他不在了,所有的仪式都由我代。看着那些纸扎的桥在烈焰中化为乌有,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人会对今生与来世之间有如此多的想象,人生有何其多的牵挂,逝者已逝,奈何桥也好,孟婆汤也罢,都是为活着的人准备的。生活依旧在继续,活者对逝去的如果念念不忘,那会何等痛苦?所以活者都会给自己找条退路,想像着逝者先行忘了自己。
奶奶在老家人缘颇好,出殡时来了半村的人。大家都彼此打着招呼,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悲戚,好似赶一场乡村盛宴。我听到更多的是喜丧的说法,大家都拿此来安慰逝者的亲人。我见到了儿时依稀见过的乡亲,如今都已老去,但他们谈笑风声,丝毫没有受到丧葬氛围的影响,也许他们把即将到来的结局看作是另一个旅程的开始吧。
从火葬场回来时,我将奶奶的骨灰抱在怀里,就如同小时我依偎在她温暖的怀里一样。我从来不曾想到我离她最近的方式是这样。但我愿意最后抱她一次,微笑着对她说,奶奶,再见,祖孙一场,是我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