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特利尔过冬,像是走进一条冰雪围筑的曲折甬道。
漫长,酷烈,反复,单调。
身在其中,常常会有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甬道入口,是疯魔艳烈的秋天,美得铺张又苍凉。
而默默候在甬道尽头的春天,总是出场很迟,又离场太早。
这样的春天,一如冬夏角力拉锯的罅隙间,在破冰的湖面飞掠而过的月影,温柔朦胧,若隐若现,又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有着吹弹得破的美,又短暂孱弱得近乎虚无。
元宵刚过,按农历算,这会已经是春天。
国内朋友圈姹紫嫣红开遍,邕江两岸的木棉也早已沸反盈天。
而这里仍是天寒地冻,道旁还是半人多高的雪墙,圣劳伦斯河流域的大小湖泊河面里密密匝匝的冰钓小屋还没撤走,日日经过时,能看到新鲜的卡车车辙在冻实的冰面上划出的弧线。
但细心点,还是能看出些微的改变:
桥下水流急的地方已经开始破冰,囤了一冬肥膘的松鼠开始跳下树梢,在车来车往的路面上不知死活的飞窜穿梭。老房子檐下倒挂的冰坝,开始零星往下坠落。
只要希望在前方,跋涉就并不难过。
前些天和南半球的同学聊天,说到这让人郁躁的鬼天气,忍不住叹气三连。这阵他们还是夏天。即使是冬天,那儿也算不得冷,气候比这儿舒适多了。很多人移民澳大利亚的理由之一就是气候好。
但回头再想,终究还是更喜欢蒙特利尔。
四季分明的地方,像爱恨分明的人。
因为那点好,坏是可以原谅的,因为那些坏,好是值得珍视的。
前儿写到这儿,本来就差几句话。偏熬不住睏意倒头睡了。
午夜醒转,看一眼手机,收到一个高中同学去世的消息。
从十几岁离家,我很少回去,也很少和同学联系,于是大多同学的样子就定格在少年的模样。
那时的他坐后排,黑壮敦实,有着爽朗的性子温厚的笑,从来不跟女生耍贫。
那么多年过去,偶尔也会看到同学合影,但是蒂固根深的印象里,人生一如初见。
再翻看同学群的记录,男生们上周还一起聚过。
一切似乎并无端倪。
不禁想起一句话,命运之所以无从反驳,是因为它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胡思乱想中辗转反侧,近天亮时分才重新睡着。
醒来发现又下起了雪。
一开始是细碎的雪花,开车上路后,雪下得越发大了。
大团大团的雪花在风中狂舞,像被撕破的棉花口袋,被狂野的鼓风机抖了个底儿掉,田野山河统统铺排上厚厚一层缟素。
天气是零度上下,算不得冷。
纷扬的雪落在车窗玻璃上,将化未化间,被雨刷一扫,就顺势黏上,又抱团结成冰块,刷得视野一片模糊。
平安回到家里,立刻跟阿吴商量随礼送行的事。
这上头的人情世故我俩都不大懂,于是又分头跟国内同学打听风俗。
记忆中,葬礼时有花圈挽联的,我临时拟了幅挽联:
鹤影于飞,万里惊雷追往日;
忘川此去,千山暮雪送故人。
但打听一圈下来,现在流行帛金,最后决定我们一人封一个白包,花和挽联请托到场的同学看情况。
同窗一场,最后一程,只能遥送。
漫道春日迟迟,挡不住尘世间的轮回生死。
无论温暖的,寒冷的,有趣的,悲伤的,彩色的,黑白的,平淡的,跌宕的,串起凡人一生的,不过就是这些琐碎的心情和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