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写老王中国病人 3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一天大老板去开完院务会回来说,你们还记得那个肠扭转、小肠切除后肠漏的那个姓金的病人吧,后来变成医疗纠纷的那个?”
“今天上午我们医院和他儿子私了了,除了免掉所有医疗费,还赔了十四万。” 胃肠外科整个科室扣一个月劳务费。
我大吃一惊,因为考虑到出纠纷的可能,我反复阅读和检查过他的病历,基本结论就是,这个案子要是打官司我们不可能输的,老板也百思不解,但他显然就是被传达了这个消息,所以信息也不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的小道消息就传过来了。
金明一家刚开始和医院交涉的时候,医务科看病历院方实在是没大的地方不占理,所以坚决不赔的。那年的医务科长是新上任的医院的红人,能干又有背景,人人都说将来是要做院长的,就因为要做院长,所以先在医务科锻炼锻炼。才四十多岁,前程似锦,又新官上任,当然是踌躇满志,一口咬定,不赔,你要是告,奉陪。。。。
一次再约见面交涉的时候,金铭那边来了金明,和他两个弟弟,因为他家还算文质彬彬的,所以尽管保安什么的都在,但大家还是比较放松。
办公室里本来分两边坐得好好的,科长我们没做错什么这话一出口,他一个弟弟突然暴起,踩着凳子,桌子,一下就蹿科长面前,一拳打科长脸上,保安和外科主任连忙摁住,那个弟弟不停鲤鱼打挺,眼暴血丝,须发皆张,声嘶力竭的对着科长喊,你们害死了我爸,我要杀你全家,你记住,我要杀你全家。。。我要杀你全家。。。
我要杀你全家。。。
金明走过去踹了弟弟一脚,“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杀人家全家又有什么用?杀了人家全家,爸就能活过来?连忙和科长道歉。
科长是内科出生的小白脸,从来没见过这阵仗,眼镜也飞了,脸上挨了一拳,立马红肿了一块,人都懵了,一堆人还围着他,保安说要不要报警,金明在道歉,几个医务科的给他看伤势。。。
科长说不用报警,但也没法谈了,以后再说,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过几天以后,科长下班去附小去接儿子,一路上总觉得那里不对劲,总觉得有人看自己,等接到儿子走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个人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竟然是金明的弟弟,他背光站着,面色铁青阴暗像个不详的死神,手里拿个报纸包着的,长长的东西。
科长突然一阵恐慌,因为附小虽然叫附小,可是和附院并不近,在这里遇到金明的弟弟,绝非偶然。。。。
连忙把孩子弄上车开走,为防止被盯梢,特地绕了几个圈,才回家。停好车往自己那栋楼走的时候,还没到楼面前,赫然看见金明弟弟坐在单元前面一个长凳子上,面对着自己来的方向,看见自己过来,他正站起来,慢慢的把手里那个长东西握在右手,左手握住前段,像一个随时准备拔剑出鞘的姿势。。
科长抱起孩子就走,开车到校门卫,打电话叫自己老婆别回家,然后就报警。。
门卫和科长赶去的时候,金明的弟弟已经不见了。。
学校有警察局,科长去报警加笔录,这事得以传开也是因为这个,警察备案以后,因为是驻学校的警察局,和科长也熟,所以人实话实话了,现在他没有实质性犯法,你根本不能抓他,你现在能做的就是随声带着防身的东西,如果他真的想杀你全家,除非你离开这个单位,或者先杀掉他,不然要防,是很难防的,当然,他也可能只是吓唬你,这个就不好说了。。
科长才四十多,留日归来的,前途大好,老婆貌美如花,也是心内骨干副主任了,儿子8岁,聪明可爱。。。一听这些话,脸都白了。。
科长和老婆在医院附近酒店住了两天,这两天估计没少被老婆骂,这医院的钱,怎么也不值得自己这样卖命,第三天的时候,就和上面汇报,医院方的确有不当,申请赔偿,一番讨价还价,定在14万。。。
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范德昭继续做他的住院总,之后没再出啥事,半年后卸任顺利升了主治。不做住院总,范德昭就很少和ICU打交道了,又过了不到一年忽然听说他悄无声息的辞职了。他老婆是神经内科的护士,也跟他一起辞职,他们为何辞职,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人,也三缄其口。
人走茶凉,这些事情和我也远了,一个月以后,我就几乎忘记了他是谁了。
秋天的时候,天气慢慢的凉了,我因为考虑到冬天遛狗的时间会减少,打算抓住秋天的尾巴,给家里的大黄多走动一下,顺便自己也可以降点体重,我开始改变我遛狗的路线,沿着池塘的公园走得更远。
一天我牵着大黄跑的时候,经过池塘边的一个小区,看见路边的长凳上坐着个人,他呆呆的坐着,手里的香烟烟灰已经结得老长。。
我晃眼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不由多看了几眼,也许是感觉到有人看他,在我走近的时候,他也转头过来看我,四目相对一霎那,我认出来,他是金明。。。
我已经来不及装作没看见他了,两个人握手寒暄了两句。
他好像变老了点,又好像没有变,我问他为何在这里,住这里吗?
他指着前方池塘边的小区说,“十几年前,我刚来上海打拼的时候,在这里租房子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很小的房子”,他补充一句。。
他又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前方的一个小区儿童玩乐区,那是个很小的地方,有个花坛,一个双杠和一些设施,一个空秋千在风中晃荡。。
有几个老人在花坛边闲聊天,还有下午放学的小孩在玩,隐约有笑语声飘过来。。
“那时候我们还穷要打拼,我岳父岳母不中用,我两个儿子小时候,是我爸一手带大的。”
“他常常带两个孩子在这里玩”他说,眼圈突然有点红了。。。
我心里一群草泥马跑过,“你爸不但养育了你,还带大了你的娃,你那样对他,现在倒装起孝子来了”
可能是我表情管理不大好,或者是他太精明,他马上看出来了,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们沉默了半分钟。。
“富士康十三连跳你还记得吗?”他突然说。
“什么?”
“富士康十三连跳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跳楼的孩子里面,有一个是我们那地方的”
。。。。。。
“跳楼前一个晚上,他打电话回家,说,他这辈子没啥出息,也不可能给家里挣到钱,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挣十万块的机会,错过了,就永远不会有下次了”
我没有说话,他长吸了一口香烟,很简单的说,“第二天,他就跳楼了”
。。。。。。。。。。。
他又吸了一口香烟,补充说,“那时候,每个跳楼的工人,富士康给十万给家属当抚恤金”
我没有说话,一股凉意慢慢从我的脊骨升起,我不安的左右看看,像是要逃避某种危险。。
“我爸这辈子都穷,没挣过什么钱,如果知道他的死,能让我们解脱,还给家里挣十四万。。。。别说十四万,就算十万八万,他地底下都会笑醒的”
我打了个冷战。。。
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悲愤,“但是,范德昭是杀我爸的凶手,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你听说某某科长被盯梢威胁的事了吧”他问我,我点点头。
“我们现在虽然有点钱,但也是外乡人,怎么知道该这样做?我们怎么有科长家的地址,我们怎么知道孩子在哪上学?”
我开始明白一点了,好像一个迷迷糊糊面目不清的魔鬼,正在浓雾的另一头,慢慢向我走来,形象渐渐清晰。。
他点点头,“是的,是范德昭,他知道科长的底细为人,他教我们这么做的,他给我的地址,因为这个,他拿了两万。”
“手术前他就拿了我们的红包,结果拿了钱不办好事,他害死了我爸,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他笑了一下,面部表情却跟结了冰一样,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丝丝的寒气“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他不知道,每一次我给他钱,每一次我见他,他给我出谋划策,给我地址,都被我用微型摄像头录下来了”。。。
我嘴巴成“0”型,他转头看看我,又转回去看着小公园,“是的,我把那些录像全寄给医务科,院部了”
他弹了弹烟灰,“你算个好医生吧,如果不是你拒绝了红包,我打电话给你要对策的时候你拒绝了,你现在可能也已经离开这个医院了。。。”
他扔掉烟头,拍拍我的肩膀,“保重”
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