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一把荏苒的杀猪刀,做翻译已经好些年了。
如同美酒香茗,学英语也令人上瘾。二十几年来,没有学英语的日子加在一起大约只有那么几天,一天不看些英文报纸听点英文广播似乎就感到迷茫。在这么一种算得上执着的学习状态下不间断地学了二十几年,加上十几年的翻译工作经历,一直想总结一些英语学习体会,谈不上过来者的经验之谈,只是在学习英语这条康庄的荆棘大道上也算是走了一半,把一些翻译经验和直接的体会记录下来,算是对维持世界和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翻译很容易。
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误解。相当多人认为:一个人“会”两种语言,自然就可以做翻译。对此,我有一个问题,如何定义“会”?
遇见一位客户,他说认识一个“会”六种语言,包括英语、国语和几种国内的方言等。另一个例子是,某位明星几岁的孩子,据说能用三种语言表示新年祝福。按照媒体的表述,这位尚处于牙牙学语阶段的孩童“会”三种语言。
如果没有学过英语,没有这些年的翻译经历,我也未必会看出这其中的误解。
以我接触的情况来看,这种所谓“会”几种语言往往停留在相当基础的水平上,包括很多移民二代(出生在英语国家或很小就随父母移民到英语国家)的中文。
二十几年前,我还在大陆的一所省重点高中读书。那个时候相当喜欢英语,高中三年看了近400本英语书,印象深的有朗曼英语语法、莎士比亚喜剧选读、英美文学选读、全套新概念英语、许国璋英语、维克多英语、温哥华来客、华东师大的听力教材《Step by Step》等等,总之,实实在在看了很多英语书。几乎所有英语考试都是满分或接近满分。当时,我对自己很有自信,认为自己英语很好。
进了大学,没有了高考的压力,虽说要应付一些个人认为是误人误己、污七八糟的专业课(高考前受了误导,填报了非英语专业),毕竟时间充裕,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学英语,语言学习条件也改善了许多(说是改善,其实当时连个MP3都没有,还是用卡带机听那种一盘盘的磁带录音),图书馆藏书不少,还有当时很稀罕的英文原版期刊(比如《TIME》)。感谢高中打下的扎实英文底子,大学的公共英语课对我来说实在太小意思了。四年大学基本不上英语课,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先后两位英语老师也都很好,算是默许了我这种违规,容许我在一定程度上抵制那种“教育”制度。这么一来,有了逃课的时间和课余时间,得以好好学英语了,四年中,以自学的状态,着实看了不少英文书,听了大量的英文录音、广播和电影(当时美剧还没有兴起,我是直到2001年才看了人生的第一部美剧《老友记》)。大三的时候可以不借助字典读懂《华尔街时报》。大学英语四级六级都是轻松通过(成绩优秀)。获了好几次英语竞赛奖。说到这里插些闲话,有一次英语演讲比赛,我报名参加,当时系里的一位书记不知怎么知道了,来“动员”我退出,说了些含含糊糊的话,我理解的意思是:由于平时学习表现不好(确实不好,很多课都没去上,大部分课程都是考前依靠划重点突击几个小时及格了事),这种机会还是让给其他“表现好”的同学;倘若不幸获了奖,这么一位不认真学习的家伙获奖了只怕也会传递负面信息。我当时拒绝了,比赛的结果是我得了第一名。事隔多年,现在看得很明白,此类不学无术、坐井观天、思想僵化的政工型干部在大陆各类高校不在少数,他们存在的意义……(此处省略包括“狗屎”在内的100字)。这位书记给我们上一门似乎叫做“人事管理”的课程,以我在公司工作的经验来看,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这门课程:笑话。跑题了,抱歉。罗嗦了这么多,除了吹嘘,还想要说明,大学期间我也还挺努力,英语还不错。
大学毕业后,工作是大学英语教师,教英语的同时多年来一直没有间断翻译工作,翻译过很多材料,涉及各种行业:法律、金融、财会、电子、机电、化工、通讯、电影字幕……翻译量远超过1000万字。还做了一年的新闻翻译,那期间各大媒体上的某些国际新闻,有可能就是我扣着脚丫在电脑上敲出来的。这期间读了研究生,拿了一个英语专业的硕士学位,把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仔仔细细每个字全部看了一遍(不过,很多都没记住),听了无数的VOA/BBC/.....。每日教学、翻译、学英语,孜孜不倦,直至移民。移民前,我赶脚自己英语不错了。
时至今日,如果要我用几个字来描述翻译工作:心满意足、战战兢兢。
心满意足,因为这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每天接触不同的新事物,每天都在学习,不光是专业技能的提高,同行的敬业态度也值得学习:很认真地做笔记、总结,遇到新的语言现象发邮件分享……
战战兢兢,因为译员会越来越清楚地觉得,自己的英语还不够好。
语言是无穷的世界,任何一个领域的专业信息、背景知识、行业惯例,最终都要以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学习某样专业,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在学习这个专业的语言(或者说行话)。各行各业,无穷无尽。星期一,无土栽培;星期二,病理分析;星期三,矿业勘探;星期四,精神评估;星期五,……无论译者如何努力,这个世界上总有其不熟悉不了解的知识。那种“不懂也能译”、“别人说什么你就说什么”的看法是纯粹的外行话。设想有一位文盲,他不具备读写能力,但他“会”说自己的母语。倘若让一位脑外科专家和这位文盲就脑外科领域的专业问题沟通,会是什么样的效果?以母语直接理解尚且不易,何况是借助另一种语言间接沟通。
我一直觉得,翻译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把自己的知识翻一倍,译者接触的越多,感觉越困难。而且,很多时候,译者(尤其是口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事先准备。很多译员的工作常态是:到了现场才知道今天是什么背景。这也反映了外行/公众对翻译工作的误解,以为翻译是“别人说什么你说什么”。
除了信息量过于庞大,导致翻译(指英汉/汉英翻译)困难的另一因素是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汉语和英语分属差异巨大的两个语系(汉藏语系和印欧语系),语言结构的不同只是表象,背后的实质是底层思维模式的差异。“翻译腔”之所以听上去/读起来别扭,不像母语,正是不同思维方式的反应。同一语系内语言差异小,学习相近语言相对容易,翻译也相对容易。比如,说普通话的人要学会中国的另一种方言可能只需要几个月时间,而要真正掌握(请注意我说的是“真正掌握”)英语,按照语言学家的研究,需要七年时间(语法专家张道真认为需要十年时间),而要胜任翻译则需要更长时间,掌握两门语言只是翻译入门的必要非充分条件。又比如,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很相似,要在这两种语言间互译,其难度要远远低于汉英互译。如果把语言比作铁轨,思维就是运行在这条铁轨上的列车,只能按照铁轨事先铺设的方向运行。换句话说,思维受语言限制,语言越复杂,思维往往越复杂。语言简单,词汇量小,思维往往也相应简单,因为缺乏足够的语言支持复杂的思维(所以说,小孩子学语言之所以“容易”,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没有复杂的思维,从而不需要复杂的语言。随着年龄、阅历、教育水平的不断提高,对语言的要求会逐步提高,但在童年时期,简单的句子、词汇一般足以表达孩童的思维了)。
造成翻译困难的另一个因素是文化。“文化”是个庞大的概念,无所不包,大到所在国的天文地理、人文典故,小到某个社区的人名地名、餐馆酒吧,随时都有可能在沟通中出现。比如,日本铁板烧可能不是“铁板+烧”,多伦多的美兰中心也不是Milan Center。
这只是举几个例子。问题是,世界这么大,需要了解的还有多少?
作为译者,为了帮助双方有效沟通,需要突破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克服翻译腔,克服母语强大的思维定势影响,掌握巨大词汇量并不断扩大词汇量,对不同领域始终保持旺盛好奇心,每日学习,不断训练并保持对语言的敏感和临场快速反应能力。认真学了二十年英语之后的今天,我的体会是:很难。
翻译的问题很多很多,有时间再慢慢举例。
祝所有的母亲节日快乐、幸福安康。
安小忆
加拿大中英/英中双向认证翻译 (ATIO)
安大略省总检察厅全资格法庭口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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